治病是需要病人给予医生很大程度上的配合,可许卿无法心无旁骛,对医生的嘱咐自然就一耳进一耳出了。
彦堂之在许卿住进疗养院的第二日近晚出现在了顶层病房,疗养院一位穿着白大褂,身后跟着两名轮转医的男性医务站在走廊下和他交谈,推门走进病房,许卿醒着,眉头有些微微皱起,正靠在床上,右手一下下按着心口。
有些面生的便衣安保走在彦堂之后面,彦堂之松了西装扣,坐在床边,那名安保遂将一只保温瓶放在床头的小柜上,随即退了出去。
许卿胸闷得很,不愿多讲话。
彦堂之却言简意赅地指了下柜上的保温瓶。
他让许卿打开喝,现在,立刻。
许卿闷着气瞪他,挺了三两分钟,敌不过,终是拧开来气鼓鼓地一口一口舀出来喝了。
应当是补药一类的饮片汤剂,又苦又涩,一碗喝下去,嘴里味觉都要失灵了。
彦堂之看上去面色偏沉,许卿猜定是有事情绊住他,彦堂之这种习惯了运筹千里的性格,也只有在障碍出现的时刻,才会表现出不悦的脸色。
许卿猜不出是何方神圣能给这刀枪不入的老畜牲添一添堵,但他知道彦堂之的产业仍有一部分是超出他了解范围以外的。他曾耳闻彦堂之联合袁家一位分支的家主涉足北方军工这条线,可这是在暗地里进行的事,既没挂彦氏的名,也没动用彦堂之在明面上的人脉,就算许卿有心打探,他也不能很快就拿到一手消息。
一个彦氏足以让他心力交瘁,有时候他会有些佩服彦堂之,佩服他站在那个危机四伏的位置,居然能无视周遭阻力,无视周围的评议,一味的扩张领地,将野望诠释的酣畅淋漓。
想到这里,许卿又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彦堂之在他的面前,在很多人面前,固然是刀枪不入水泼不进,这当中根本的原因是在于他不在乎。
然而权力当前,那就得两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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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彦堂之走的早,许卿喝了他带过来的汤药,略坐了约一刻钟,保镖便敲响了病房的门,低声在门外说,彦总,时间快到了。
彦堂之离开后不久,许卿难得的有了些睡意,他靠在床头看一本财经杂志,翻了一会儿,眼皮越来越沉,不多时就歪在病床上睡过去了。
这一晚许卿睡得出奇的好,他已经很久没有超过五个小时以上的深度睡眠了。
不清楚是不是彦堂之那碗药的作用,他一觉睡到天亮,绞痛的症状明显缓解,第二天一早护士进来测体温,温度计上的数字终于降到了正常数值内。
接下来的三天里,彦堂之没有再来看过许卿,但是每天晚饭过后,送药的人都会及时出现在许卿的病房。
许卿在疗养院里将养着,图个清静,秦楚不时会来给他送嘉禧台要处理的一些文件,每次待不到半小时,许卿知道他分身乏术,这点他猜彦堂之同理。
许卿住院的第五日,不速之客不告而至。
彦龄穿着一件白色T恤,没有多余装饰的牛仔裤和运动鞋,由彦氏的保镖引路,推开了许卿病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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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对于彦龄的突然出现,许卿是有些意外的,他并不担心他的人身安全,他在这里住院不是秘密,这一点停在疗养院路边,那辆挂临时牌照的商务车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只是有点想不通,彦龄来这一趟的目的。
托十八年来养尊处优的福,即使彦龄生性骄横,可只要他有意收起爪牙,平平静静地走出来,那一副少年模样仍可以干净的像没染过尘埃。
这是他与许卿最明显的不同。
彦龄是笑着走进来的,笑容并不浮夸,很自然,就像一个到医院探望病人的普通朋友。
他让保镖把几个纸袋放在了地上,转身走到访客坐的靠椅前,对着保镖挥手,坐了下来。
房门合闭的声音与彦龄说话的声音差不多是同时发出的。
彦龄叫了一声‘许董’,接着指了指地上的某个袋子。
“林下参,听说补肺是很好的一味药,拿了两支给你补身。”
“多谢。”许卿淡淡道。
彦龄究竟年轻,惯不了别人对他冷言冷脸的待遇,盯着许卿看了一会儿,脸上那一点笑开始逐渐褪去。
“林霆告诉我,我妈的死是你做的。”
他早如此切入正题,许卿也就不对他感到意外了。
“看来林霆是撑到见你了,”许卿偏过头,对着彦龄轻然一笑,“不救他倒也算了,一把火把楼都烧没了,不嫌动静大了点么。 ”
兴许是嫌疗养院的椅子不好,彦龄换了个坐姿,右手支在扶手上,“你千里迢迢地跑回来,在彦堂之眼皮底下动手脚,你都不嫌动静大,我怕什么?”
很好,两个人都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彦龄无所忌惮地说:“其实很早以前,我就见过郁筠的照片了,彦则之把他们的合照放在他书桌的抽屉里,而我妈从不踏进那间书房。”
他仰起头,用俯视的眼神看许卿,“你和郁筠是真的像,可惜那时候我太小,记忆力不行,见过郁筠的长相也不能把一个成年的你马上和她联系到一块,不过这是我的失误,对你来说,更惋惜的应该是另一件事。”
许卿不语,在彦龄的审视下,自若地给烟机装弹。
“你应该感到惋惜的是彦堂之没有见过郁筠,对那个差点就成为他大嫂的女人,他了解的太少了。”
烧燃烟弹,许卿靠着床头抽了一口,两指夹着烟杆,微微侧首打量着椅子里穿得和普通大学生并无二致的青年。
他不急言语,因为总有人会比他先开这个口。
下一分,彦龄果然先开口了。
“彦堂之最近很忙吧,是不是没腾出多少功夫来陪你治病?想知道为什么吗?”
许卿淡然地看了他一眼。
“因为彦家的长辈在找他的麻烦。”彦龄颇有些自得的意味,嘴角向上勾着,口气一如既往般傲慢,“彦堂之不是彦家亲子,他的做派早就让我的那些个叔爷辈看不顺眼了,可是没办法,他有本事,有权势,手里还握着老爷子让他掌管彦氏的一份手书,再看不过眼,他们也不能把他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
彦龄说着,双手交握在颚下,向着许卿的方向耸了耸肩:“可是许董,你知道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在哪儿吗?”
许卿很捧场地说了声:“请赐教。”
彦龄简单明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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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卿神色间依旧镇定,他在等彦龄说下去。
于是彦龄继续,“即便彦则之死了,老爷子死了,我妈死了,可彦家还有许多活着的,京里这些个家族,盘根错节,血缘占其一,剩下那九成都是与切身利益相关的。”
“这点上你应该深有体会,”彦龄不长的一声嗤笑,眼神从许卿身上剜过去,“因为有我,才能保障那些人在当下这个彦堂之的彦氏里有利可图,其实这个道理对我妈而言也是一样的,不然她为什么要冒险跟别人生个儿子,抱回彦家来养。”
许卿对他的言论不予置评,他不甚在乎地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不救林霆这件事,林雪要是地下有知,她会不会半夜来找你讨个说法?”
彦龄笑了出来:“一个没用的人,留在身边也是累赘,按我妈的个性,或许巴不得林霆早点去死,这样一来知道我身世的人就又少一个。”
许卿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坐在他面前的是林雪的儿子。
“许卿,”彦龄变了他方才一声声阴阳怪气叫着的‘许董’二字,他盯着许卿的脸,笑得彷佛别有一番用意,“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秘密,比我自己对我身世的了解还早,那为什么,你不去告诉彦堂之呢?”
许卿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滞。
“——因为你没有把握,”彦龄一字一顿地说,“你没有把握彦堂之会把彦氏拱手让给你,所以你不敢把我从彦家继承人这个位子上推下去,”他说得愈发起兴,笑得几乎已经无暇顾及其他,最后一手扶着额,一手指着许卿,嘲笑的口气骂他:“许卿你这个蠢货……你以为彦堂之不知道你是谁的儿子吗?”
第43章
许卿不下逐客令,彦龄这客也坐不长久,这小孩一门心思就是来添堵的,话只挑带刺的说,生怕扎不动许卿,哪里最不堪,他话便直指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