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出宫,想来是内廷出面?能做主审官的,定然不是小人物,内廷他熟,事情就更好办了。
萧达这般想着,就被拖进了一间宫殿。
这宫殿离值房近,平日也不住人,现下收拾了,当成临时审案之地。
“大人,犯官带到。”侍卫禀道。
眼角瞥到上头穿绯衣官袍的人,萧达心里想着几个人名,抬头看去——
“怎么是你?”萧达一愣之后,脱口而出。
楼晏抬起眼,神情淡淡,口气十分地官方:“犯官何人?”
萧达难以置信,就算他跟世子离了心,也不至于找楼四来审他吧?世子这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他跟这些人仇结得深吗?
“啪!”惊堂木重重拍下,楼晏再问,“犯官何人?报上名来!”
萧达满脑袋都是问号,只得强打精神,回道:“本将,禁军副统领萧达!”
楼晏继续公事公办,说了下去:“今有奏本,参你栽赃陷害,残害忠良,收取贿赂,无视法度,陛下命本官审理此案。萧达,你认罪吗?”
堂上坐的如果是康王世子的人,萧达此时便要喊冤了。可来审案的是楼晏,他没法提光明寺那事,只能忍着气回道:“这些事,都是子虚乌有,本将无罪!”
楼晏也不跟他歪缠,直接吩咐:“犯官不认罪,书办,你来念。”
“是。”
书办搁下笔,从身前小案上拿起卷宗,展开念道:“某年某月,御史余进……”
萧达一开始没当回事,哪知道越听脸色越难看。
这卷宗竟然把他干的那些事说得八九不离十,甚至其中还有证人证词。书办念完,还让他看了一眼,确认证人画了押。
念完这一卷,书办又换了另一卷,从头开始念起,这又是一桩事,说的是他收取贿赂,替别人平事。
萧达看着小案上堆得满满的卷宗,一阵发晕。
这些罪名要是落实了,别说性命难保,恐怕他三族都要抄了!
缓过神来,他高声叫道:“楼四!你说我收取贿赂,难道你没有?当初你在刑部,收了别人多少钱?街头巷尾传得到处都是,要查你先查自己!”
楼晏嘴角勾了勾,露出个讽刺的笑。
萧达被坑了数回,现下看到他这么笑,心里就是一紧。
这些文官,满肚子都是坏水,别是又有什么馊主意来坑他!
却听楼晏慢条斯理说道:“萧将军,凡事要讲证据。本官从未收取贿赂,只收过茶水钱。知道什么是茶水钱吗?我们出门办差的时候,经事的人家不好招待,便给些钱让我们自己买茶喝。惯例如此,怎么能算是贿赂?你便告到陛下面前,本官亦是理直气壮。”
萧达心中大骂。
买茶喝用得着那么多钱?明前龙井还是大红袍啊?分明就是贿赂,还狡辩!
楼晏还没说完:“何况,本官可从来没有替人平过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你不信可以去查啊!本官经手的案件,卷宗完完整整存于刑部,只要你找出本官渎职的证据,本官自己摘了乌纱。”
萧达闻言一愣。他说得这么肯定,那就是卷宗根本查出来异常来了?
文官果然奸诈,恐怕早就准备好了。
“没话说了?”楼晏摆摆手,“继续念。”
“是。”书办接了下去。
眼见念了半天,也不过念了一小半,而这些罪名,足够他杀头十来回,萧达终于忍不住了:“楼四,你到底想怎么样?不用装腔作势,划下道道来!”
火候终于够了。
楼晏摆了摆手,这堂上的书办、吏员纷纷起身,退了出去。
而充当差役的侍卫,在他们之后紧跟着跨出去,甚至还将殿门给带上了!
眨眼间,退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他和楼晏二人。
萧达大吃一惊,就算是内廷的公堂,也没有这么办事的。所以说,在场的官吏,还有那些侍卫,全都是楼四的人?
他哪来这么多人手?陛下吗?
人都退了,楼晏也不坐堂了,他起身缓步走过来,站在萧达面前。
“萧达,看到我在这里,你就应该明白,康王世子不想给你活路了。你帮他做了那么多事,甚至这皇位都有你的功劳,可他为了点微末小事,就想要你的命。你说你死后,他会顾念情分,庇护你的家人吗?”
他垂目看着萧达渐渐变得绝望的脸庞:“听说你幼时,时常饿肚子,便立誓闯出一份家业,再不叫子孙吃苦。可惜,你这个愿望注定要破灭了。你死后,萧家终将家破人亡!”
第414章 幕后黑手
萧达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哪怕年轻搏命的时候,他刀头舔血,今天睡着了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活着,脑子里想的都是能不能吃饱,会不会升官。
可是现在,他功成名就、身居高位,反而害怕了。
楼晏站在他面前,慢慢说道:“你那位夫人,虽然家世低了些,行事也上不得台面,对你却是一片真心。还有你那个儿子,如今半痴半傻,没了你的庇佑,他母亲能护住他吗?再说你的岳家,最会见风使舵,知道是康王府要你的命,只怕连收留他们都不敢。”
“萧将军,你花了半辈子,用性命搏回来的富贵,恐怕就要烟消云散了。”
萧达抬头看着他。
其实他一直没把楼晏放在眼里。
出身名门又怎样?满腹才华又如何?不过就是皇帝身边的一条恶犬。
而皇帝,只是他看守的一个傀儡。
傀儡身边的恶犬,再凶也就个花架子。
直到此刻,他才体会到这条恶犬的可怕之处。
他的每句话,都戳在自己的软肋上。
“那又怎么样?”他哑着声音说,“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难不成,你有办法救我?”
楼晏笑了:“我当然救不了你,就算能救你,我也不可能救你。”他凑过去,轻声说,“每天晚上,死在你手里的师兄和先生们,都在我耳边哀嚎,叫我寝食难安!”
萧达瞳孔一缩,死死盯着他。
“你……知道?”
楼晏还是笑:“我为什么不知道?四年前,你在靖海军当指挥使,以拉练为借口,带着自己的人手伪装成海盗,半夜杀入无涯海阁,要了太子的命。我的师兄师弟,和诸位先生,几乎都死在你的手里。萧达,这个仇,你说我会不会报?”
过了半晌,萧达终于道:“你进京,果然另有谋算!”
楼晏笑吟吟:“你现在知道晚了。”
是啊,已经晚了。世子爷厌弃他了,这个消息他甚至连递到跟前的机会都没有。
“那你告诉我想干什么?叫我转投你吗?”
楼晏轻蔑地道:“我说了,你必死无疑。”
“那你要什么?”
楼晏转过身,点了点小案上堆的卷宗:“你做了这么多事,手底下有不少人吧?反正你死了,这些人也用不上了,给我如何?至少,我可以保你妻儿性命。”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萧达脑中闪过一道光,忽然明白了,“是你!那封信是你写的!”
楼晏含笑不语。
萧达完全懂了:“那个递纸条的小和尚,也是你的人,他顺手偷走了那封信,害得我在世子面前无言以对!”
他说和世子妃相会的另有其人,结果那枚金簪就在插他的后背上。他说有人递了信让他来光明寺,结果根本找不到那封信。
正因为自己说的话,一点例证也没有,终于耗尽了世子的信任。
“你把我害成这样,还想要走我的人?”萧达不可思议。
这些文臣,要不要脸啊!
楼晏神情自若,没有半点脸红:“你有所求,我有所倚,不是正好各取所需吗?”
萧达瞪着这张可恨的脸,最终颓然。
对方能算计成功,说白了还是康王世子刻薄寡恩之故。
否则,凭他立下的功劳,怎么也会给他辩白的机会。
偏偏他这些年,为康王府鞍前马后,做尽坏事,连个知交都没有,如今竟是求助无门。
何况,楼晏把证据收集得这么齐全,现在就连世子出面,也救不了他了。
“你害我至此,我又怎么相信你?”萧达说。
楼晏露出微笑。
他心动了。
“你不相信我没关系,你相信一个人就行。”
“谁?”
“郑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