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将军冲喜以后(10)
但活生生的吕辛荣此刻却虚弱成这样,赵叶璧心里泛起恻隐,取出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他嘴角残留的血。
她刚擦干净嘴角,又见吕辛荣胸口冬衣都被鲜血染出一块暗红,连忙用帕子再去压住他胸口。
可是那血像流水止也止不住,都滲到她纤细洁白的手指上。
赵叶璧的手指第一回沾这么多血,不住颤抖起来,却也知道得用力按住。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一边死死按着胸口,想起吕辛荣给她带的那袋糖丸,眼泪便开始扑簌而下。
有两个府丁来抬吕辛荣去偏院的客房,赵叶璧一路跟着过去,她眼眶红红的。
冯氏带着千户娘子等人跟在后头赶来,便看见这幅光景,瞧着赵叶璧真情实意的样子,唏嘘感慨道她也不容易。
赵叶璧天生心软,会照顾人。爹爹生病这两年里,都是她买药煎药,日日夜夜守着。
她真没有冯氏等人以为的对吕辛荣情根深种,只是秉着三分做人家夫人的职业心,三分怜悯心,外加四分感恩的心。
宋大夫自从吕辛荣到了梧州府,夜里再没睡过几个囫囵觉,他明明一把年纪的老骨头了,刚卧下又被叫起来,匆匆背起医箱来看病。
赵叶璧因她爹爹的病总能见到宋大夫,他进来时,她正含着泪巴巴地看他。
宋大夫苦笑一声,放下医箱,捋捋胡子道:“怎么到哪都能看见你这丫头!”
赵叶璧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让到一边,乖巧地立着。
客房里只有赵叶璧和宋大夫两个人在。
宋大夫剥开吕辛荣的上衣,剪开被血弄得湿透了的绷带,赵叶璧被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吓了一跳,偏过头去,却立刻又落泪了。
宋大夫皱皱眉,让她去打盆开水。
赵叶璧手脚麻利地去端水回来,小小软软的手用力拧干毛巾,稳稳递到宋大夫手上。
这动作让宋大夫侧目看她一眼,却见她还是红着眼抽抽嗒嗒的样子,不禁诧异地多看两眼。
赵叶璧被盯得发迷,小声问道:“怎,怎么了吗?”
“你哭什么嘛!”
赵叶璧看向吕辛荣胸口上立着几根银针止血,银针环绕着擦干脓血的粉红色伤口,她垂下眼睫低声道:“那得多疼啊……”
宋大夫叹了口气,沉默地给吕辛荣换上药,留了一盒黑漆漆的药丸嘱咐好用法,便提着箱子抬脚要走。
赵叶璧送他去门口,忽地开口:“我爹爹那麻烦您了。”
宋大夫顿住脚步,回头打量了她半晌,犹豫了一下,说:“赵三姑娘,你是个学医的苗子。如果你愿意,可以来医馆帮忙。”
赵叶璧惊住。
“哦,老朽忘记了,你已经贵为将军夫人了。”
宋大夫摇摇头,眼眸一暗,转身要离去。
“我愿意!”
赵叶璧提声道,她要提裙追出去,却见宋大夫苍老矮小的背影连停都没停,拜拜手,回了一声:“好!回去吧!”
夜色深重。
赵叶璧抱膝坐在暖炉边上,隔一会便查一下吕辛荣的体温,若见他唇色发白干枯,就再用小勺喂一点水。
她虽然身子弱,但守夜这活因做得多了就熟练起来。
只是不知为何,到下半夜时竟然觉得出奇地困,赵叶璧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耷拉着脑袋,神思发散地想,也许是家里不如这暖和吧......
没一会,赵叶璧抵挡不住源源不断的睡着,下巴一点一点,睡着了。
“咔嗒!”
极其轻微的锁眼转动之声,在寂静的夜里仍然不明显。
一道黑衣身影小心从启开一点的门缝里侧人钻入,脚步轻盈如点水,蹑手蹑脚地蹿进来。
他抬起手,暖炉里细弱的火光照在他袖里探出的半截白刃,反射出一道光,旋即白刃挥下带过的风熄灭了炉火。
赵叶璧奶猫一样双手垫着膝盖,下巴侧着枕在手上,均匀地呼吸。
黑衣人贴着她过去,匕首朝着床上刺去,动作行云流水竟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匕刃深深地扎入被中,黑衣人嘴角的笑容已经勾起。
下一刻,笑容便凝固在唇边。
不是刺入血肉爽利的手感,只是陷在棉花里不上不下的钝感。
黑衣人倒抽一口气,他僵直身体,微微转动脖子,余光看见身后的男子玉面修罗一样的脸庞,清晰地感受到双指抵在他后心口。
“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吕辛荣另一只手以食指抵在唇中,冲他“嘘”一声。
只是一瞬间,剧痛袭来,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胸口,已被吕辛荣用上内力的双指悄无声息地洞穿。
短暂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看见吕辛荣鬼魅的笑,终于愚蠢地意识到活阎罗的名声,并非浪得虚名。
吕辛荣伸手接住他坠落的身躯,将他整个扛起推开门仍进廖府中心的人工池里。
漆黑的湖水漾起一圈涟漪,黑衣人便静悄悄地消失了。
“可惜了,凌波微步和百月香的传人。”
......
他再次回到客房里时,忍不住轻声咳嗽起来,赵叶璧吹了冷风半睡半醒,正捉住立着的吕辛荣,揉揉眼睛道:“将军,你怎么醒了?”
“是你在做梦。”
吕辛荣面无表情地拂过她的睡穴,微微一用力。
“哦……”
赵叶璧摇头晃脑,又睡了过去。
☆、09.姜汤
白露收残月,晨曦自薄雾中穿透,打在雕花的木窗格,最终在赵叶璧半张白皙水嫩的睡颜上停驻。
赵叶璧被雪反射的光刺醒,她趴在桌上的两只小手拳了拳,眉头一蹙睁开了眼,登时感觉浑身上下又酸又痛。
她转转几乎僵住不能动弹的脖子,使劲揉按了几下,嘴里小声嘟囔着:“怪了,怎么睡得这么沉,还有点冷……阿嚏!”
赵叶璧赶紧按照土方搓搓额头,边抻抻胳膊,边起身去看暖炉。
炉子都凉透了,里面的银炭还剩了不少。
“坏了,将军!”
赵叶璧一看便知道定是昨晚她瞌睡,让炉火不小心熄灭了,连忙吹燃火折子把炭点上,再三步并作两步地去看床上的吕辛荣。
将军伤口化脓,若再着了凉风发起寒热便糟了,她探出手去摸吕辛荣的额头。
却不料手在半空中忽然被握住,赵叶璧瞪圆了眼,下意识要抽回手却不能。
她对上吕辛荣睁开的双目,有些慌了神。
这不是赵叶璧第一回同吕辛荣对视,却没有哪次离得这么近,她的手还被他冰凉宽厚的大掌包在里面,脸上不自觉地泛热。
吕辛荣善射,耳目具佳,听见她砰砰的心跳声,于是松开她的手,将头偏过去,缓缓撑起身子。
“有些烫。”
赵叶璧左手摸右手,目光小鹿一样慌乱地躲闪,自我掩饰般念念叨叨:“是吗,不该呀,都怪我昨晚睡着,炉子灭了应该是凉的才对。”
吕辛荣按住胸口的伤,将外衣披上,顺着赵叶璧的目光,眯着眼向那炉子看去。
铜质的暖炉轻烟再一次冉冉上升。
他知道不怪赵叶璧,昨夜是有人吹了天下第一迷药百月香进来。行军从冲州至梧州的路上,他着过这种迷药的道,否则也不至于叫人近身伤及要害。
杀他的人,一回不成必有第二回。他原本住的别院铜墙铁壁,四处皆有他从军中带来的暗卫,绝无可乘之机。
世人皆知他行军布阵如有神算,却没人知晓他善钓。
垂者放钩,徐徐下饵,方能群鱼争喋。
吕辛荣想要循迹捉出背后的黑手,趁着梧州府高官宴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装作突然旧伤复发,再歇在守卫松懈的廖府。
以身作饵,昨夜正是杀他“最好”时机。
吕辛荣勾起轻蔑的笑。
赵叶璧没敢再看他,捂着羞得要滴出血来的脸,忽地想起了什么,赶紧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巧的药盒子,翻开盖子捧到他面前。
吕辛荣身材颀长,坐在床上和赵叶璧差不多高,他复杂地看了看她,才捏起一枚药丸。
这天下同他养父树敌者千千万,不过都忌惮摄政王的威名,全将目光放在他这个养子身上,从小到大欲杀他而后快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入口之物,慎之又慎。
“那该多疼啊……”
吕辛荣垂下眼,将药丸攥在手里,赵叶璧并不知道他昨晚并未真的昏死,一举一动也不是刻意伪装。关心他死活的多,关心他疼不疼的,赵叶璧还是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