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流之褚太后(39)
六月的一天,两匹快马一前一后,从西门入了建康。一匹径自去了台城,另一匹则熟门熟路地来到南康长公主府的府邸前。
“什么人?”守门的侍卫喝道。
“我是武昌来的,庾使君给桓驸马的书信。”来人下了马,说着撇脚的洛阳正音。
侍卫皱了皱眉,道:“信呢?”
信使从背上背着的行囊中取出一个卷轴,交给侍卫。卷轴上封着火漆,上面盖着荆州刺史府的大印,侍卫检验无误,叫过另一名侍卫,把信使带下去休息,便走入府内,去找桓温。
侍卫走近书房,忽听有人道:“走这么急?出了何事?”侍卫抬头一看,却是公主带着侍女,正站在离他几步远处。
侍卫急忙行礼,“公主。是庾使君给驸马的书信。”
“小舅?”司马兴男扬起眉,道:“把信给我。”
侍卫急忙把卷轴奉上。司马兴男看看卷轴,道:“我把信带给驸马。你回门上吧。”
“喏!”侍卫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司马兴男看看手中的卷轴,沿着廊庑走到书房。
“公主怎么来了?”桓温从书案上抬起头来,问道。
司马兴男走近书案,案上是一幅舆图,上面用朱笔标注了不少红圈,她叹了口气,将卷轴递了过去,道:“小舅给你的信。”庾翼与桓温不时有书信来往,两人相约一起匡济天下,想必这一封,又是在讨论什么北伐或西征的计划吧?但如今三舅已经去世,朝中支持北伐的人已经不多了,就算小舅一意北伐,只怕众朝臣也都会反对,终究独木难支。
桓温接过书信,拆开卷轴,匆匆一看,忽然他的双目睁大了,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怎么了?”
“庾公,唉,你自己看。”
司马兴男接过卷轴一看,却是庾翼在信中说,他这次病得很重,只怕不起,勉励桓温不要忘记北伐大业,云云。她匆匆看完,眼神哀伤,道:“小舅,小舅才刚过四十啊……”在几个舅舅中,小舅的年纪和他们姐弟三人,相差最小,也和他们最为亲密,不料……
她转头朝桓温看去,却发现,虽然他脸上仍有悲色,眼中却又多了些别的东西,有些激动,甚至还有些……欣喜?就像一块大石落入水潭,最初的波澜过去后,石头沉入潭底,激起了潭底的一些东西,让原本清澈的潭水变得浑浊,变得让人看不清。
桓温眼中的欣喜一闪而逝,司马兴男暗想,“我一定是看错了。小舅对夫君有知遇之恩,两人又一向相得,如今小舅病重,他怎么会高兴呢?”
桓温却在心里暗暗盘算。两年前,庾翼北伐时,他被任命为前锋小督,假节、据守临淮,后来同年十月,升任徐州刺史,并都督青、徐、兖三州诸军事。然而桓宣攻打丹水,却被赵国将领李罴打败,接着便是庾冰、先帝司马岳相继去世,北伐也被搁置了下来。新帝司马聃即位后,褚太后临朝听政,任命其父褚裒为徐、兖二州刺史,桓温只好顶着驸马都尉的虚衔,赋闲在家。
如果庾翼病故,那么荆州、江州刺史的职位就会空缺。朝中辅政的录尚书事何充,一向是颍川庾氏的政敌,庾氏下一辈中,也并无什么出色的人才,那么……
思索半晌,桓温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悸动,道:“准备拜帖,晚上我去拜访何相。”
第三十八章
太极殿东堂。
白纱帷帐后,褚蒜子端坐在御座上,透过薄纱,阶下大臣们的面容依稀可辨。她轻轻咳了一声,道:“国家不幸,庾翼病故,荆州位置重要,何人可任荆州刺史,众卿有何看法?”虽然已垂帘临御大半年,褚蒜子仍有恍惚之感,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梦境。
然而,阶下却响起了司徒蔡谟苍老却浑厚的声音,提醒她,此刻,她正在朝堂上,处理国家大事,这一切都是真的。“禀太后,庾翼在遗奏中,推举其次子庾爰之为辅国将军、荆州刺史,老臣以为可行。毕竟,自咸和九年起,庾氏便镇守荆州,如今已有十一年之久,颇受荆楚之人的爱戴。任庾爰之为荆州刺史,荆州人情自安。”
“是啊。”
“蔡司徒所言甚是。”不少大臣纷纷点头同意。
何充冷笑一声,暗想,“这蔡谟是老糊涂了吧?”他举起手中笏板,出列奏道:“禀太后,臣有异议。”
“哦,何卿请讲。”褚蒜子道。
“刚刚蔡司徒说,庾氏久镇荆州,所以庾爰之应该继任为荆州刺史。臣却以为,这恰恰是庾爰之不应该继任的理由。”他停顿了一下,提高了声音道:“荆州乃朝廷重镇,岂是一家一姓的私产?”
“对啊。
“言之有理啊。”东堂内响起了窃窃私语。
何充继续侃侃而谈,“何况,荆楚乃是国家西面门户,户口百万,北边与赵国、西边与成汉接壤。其地势险要,周边有万里之遥。所用得人,则中原可定;所用非人,则社稷可忧。这就是为何当年东吴名将陆抗曾说,‘存则吴存,亡则吴亡。’庾爰之不过区区一个白面少年,又岂可担此重任?!”
堂上的陆氏后人,陆始、陆堪听到先祖之言,更是频频点头。
褚蒜子点头道:“何卿言之有理。那么,如果不用庾爰之,何人可为荆州刺史呢?”
何充道:“臣推举前徐州刺史、驸马都尉桓温。桓温英略过人,文武双全,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桓……温……”褚蒜子一字一字地轻轻重复道。这个名字曾让她娇羞、欣喜、心痛,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情绪早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如今再念着这个名字,胸中却泛起了淡淡的温情。曾经,他和她相爱相知,但命运将他们分开,而各自走上了不同的路。
听闻他与公主感情不谐,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还没有子嗣,这几年,桓温以无子为由,纳了好几个妾……
“桓温有才具不假,”蔡谟道:“然而,如果庾爰之不肯将刺史之位让给桓温呢?如果他率兵抗拒,那又如何?”
众人不禁想起了去年朝廷将谢尚任命为江州刺史时,庾翼迅速从襄阳还师武昌的往事。先前不少人同意庾爰之继任荆州刺史,就是怕国家再起纷争。
何充轻蔑地一笑,“庾爰之?我谅他也不敢。如果他敢的话,桓温制服他,也是轻而易举。”
褚蒜子的目光落在了司马昱脸上,道:“会稽王,你可有异议?”
司马昱拱手道:“臣无异议。”
褚蒜子点点头,道:“桓温可在?”
桓温出列道:“臣在。”
褚蒜子道:“既然何卿推举你,会稽王也赞同,吾就任命你为荆州刺史,你准备一下,尽快赴任。”
“臣遵旨。臣定不负太后、朝廷所托。”他跪下磕了个头,全身血液奔腾,既兴奋又激动,终于成为出镇一方的大州刺史,多年的夙愿终于在今日达成。虽然他曾任徐州刺史,但一个侨州,又岂可与荆州想比?在起身的那一刹那,桓温偷眼看了看白纱帷帐之后的年轻太后。她的面容看不清楚,但正如他以前曾对她说过的,他一定会建功立业。
当日,朝廷任命桓温为荆州刺史的诏令颁下,传入上任不久的丹阳尹刘惔耳中,他拍了下几案,道:“坏了,坏了!”即刻吩咐家仆备车。
“夫君,天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庐陵大长公主司马南弟奇道。
“朝廷公务。我得赶快去见会稽王,晚了就来不及了。”
牛车很快出了府,一路来到会稽王府,刘惔下了车,递了帖子。他一向为司马昱赏识,不待通报,王府侍卫便道:“王爷在书房,刘府尹自去吧。”
刘惔熟门熟路地来到书房,司马昱徐徐抬起头,道:“真长来了。”他扬了扬手中的佛经,道:“佛家虽云,修炼到最高境界,可以成佛,但道家陶冶锻炼的功效,还是不可以抹杀的。”
司马昱经常与刘惔、王濛等人清谈,若在闲时,刘惔也愿意就佛教、道教孰优孰劣,和司马昱辩难一番,但此时,他却毫无清谈的心情,苦笑道:“惔今日来找王爷,却是为了一件俗务。”虽然口中说着“俗务”,他的神态、语气却十分凝重。
司马昱放下佛经,道:“哦,是何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