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流之褚太后(34)
桓宣死后,庾翼任命自己的长子庾方之为义成太守,接管桓宣的部曲,又任命参军司马勋为建威将军、梁州刺史,镇守西城。
很快便到了九月初。就在庾翼想再度组织北伐的时候,忽然建康传来消息,皇帝司马岳病重。庾冰也派出亲信幕僚,从武昌来到襄阳。
庾翼几乎不可置信,“怎么会?陛下他,还不到二十三岁啊!”
幕僚的态度很沉静,“五郎君别忘了,先帝也是在他二十二岁那年驾崩的。”
庾翼沉默了,其实不止先帝司马衍,这两兄弟的父亲,晋明帝司马绍,也在二十七岁时驾崩。当年御医、范汪都为司马衍诊过脉,说是胎里带来的病根,莫非当今陛下也是如此?
幕僚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道:“这是三郎君给您的亲笔信。”
庾翼结果书信,展开一看,皱眉道:“兄长想立会稽王为帝?”
幕僚道:“三郎君说了,国赖长君。”
会稽王司马昱是晋元帝司马睿的小儿子,今年二十四岁,正是盛年。他平日清虚寡欲,一派名士风范,善于清谈,与自己兄弟也十分交好。
庾翼沉默了,“国赖长君”的话不错,尤其用兵之时。但皇位由司马睿传给长子司马绍,再由司马绍传给长子司马衍、司马衍传给胞弟司马岳,帝系仍在司马绍一支。如今司马绍有三个孙子,司马丕、司马奕、司马聃,却立另一支的司马昱为帝,未免给人匪夷所思之感。
幕僚压低了声音,道:“三郎君道,何况,在当今陛下立后之事上,已经得罪了褚皇后及阳翟褚氏。如果皇长子司马聃即位,必然是母后垂帘的局面,只怕对庾氏不利。”
庾翼双眼微微眯起,盯着不断跳动的烛火,默默出神。他的心思很乱,或许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外戚对朝局的影响,因为颍川庾氏能有今日的地位,便是借助于外戚的身份。当年晋明帝司马绍死时,司马衍才是个孩童,司马绍的皇后、自己的姐姐庾文君垂帘听政,自然倚重娘家兄弟。
如果外甥司马岳一旦驾崩,褚皇后垂帘,她必然还是要倚靠她的娘家人,而不是像司马岳一般,信任重用自己兄弟,何况,庾氏已经得罪了褚皇后。
这也就罢了,但褚皇后一介妇道人家,会支持北伐大业吗?会任用他北伐吗?不,他不能让任何人有损自己的北伐大业!
庾翼收回了目光,先前纷乱的眼中,已是一片清明,道:“好,你回去告诉三郎君,请他游说陛下,‘国赖长君’,请传位给会稽王。”
幕僚深深点头,拱手道:“我这就走。”当今陛下与会稽王也一向亲近,如果果真传位给会稽王,会稽王必定感念庾氏兄弟的拥立之功。
而此时的建康宫城内,已是一片愁云惨雾。
那日东堂朝会上,司马岳忽然昏倒,褚蒜子得到消息,急忙赶到式乾殿,正好司马岳悠悠转醒。
“陛下!”褚蒜子不禁松了口气。
“蒜子,我无事,不用担心,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司马岳挤出虚弱的微笑。
褚蒜子看着他苍白消瘦的脸,还要笑着安慰自己,不禁嗔道:“陛下早该恢复荤食,否则身体也不会如此虚弱……”早在去年六月,先帝周年之时,便有有司劝过司马岳,帝王守孝不同常人,既然先帝去世已满一年,请他恢复荤食,司马岳不听。
“好,这回听你的。”司马岳点头道。
正在此时,御医应召而来。他诊了良久,请司马岳换了另一只手,又诊了良久,才神色凝重地道:“臣下去斟酌个方子,陛下先吃吃看。”
褚蒜子的心悬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听御医的口气,竟然像是没有把握的样子?难道陛下不是因为操劳过度,营养不良而引起的昏厥吗?
御医行了个礼,退了下去。不一会儿,药煎好了,褚蒜子端着瓷碗,亲自喂完药,司马岳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三天之后,司马岳的病仍无丝毫起色,一坐起来,便感到晕眩。褚蒜子疑心大起,召了御医,细问究竟。
御医艰难地道:“陛下的病,只怕是从胎里带来的,臣请召其他御医,一起会诊。”
褚蒜子倏地睁大了眼,长睫微微颤抖,“胎里?你是说……”她记得,两年前,先帝司马衍便是因为“胎里带来的病”,最终不治而去世的。
第三十三章
御医沉重地点了点头,当年先帝的脉,他也是把过的,和当今陛下的脉象,几乎如出一辙。
褚蒜子张了张嘴,终于艰难地道:“那就会诊。”声音嘶哑,像是喉咙被车轮碾过。
各大世家在皇宫都有眼线,司马岳数日不朝,也不能处理政务,皇后召御医会诊的消息,自然瞒不过诸世家。他们不禁想到了两年前先帝病倒的事,有的家主甚至找来御医打听消息。
而司马岳也渐渐地觉察出不对。整日苦涩的汤药灌了下去,病情却毫无起色,一次他从昏沉中醒来,看到褚蒜子坐在榻前,默默垂泪,见到他,却又强颜欢笑。
下一次诊脉时,司马岳问,“朕究竟是什么病?”他见御医面带犹豫,又道:“想必是皇后吩咐了你什么,但朕是天子,如果真的……朕要安排好后事。”
“陛下,您,您这是胎里带来的病。”
司马岳的脸色愈发苍白,他岂会不知皇兄也是因此驾崩的,从父皇,到皇兄,如今轮到了自己。莫非这是司马氏中的诅咒?
他张了张嘴,“朕……还有多少时日?”
“说不准,或许一个月,或许两个月。”
恐惧、不甘攫住了司马岳的心脏,为了自己,也为了褚蒜子,也为了出世不久的聃儿。他才二十二岁,他还有许多设想,与蒜子春日赏花,秋日登高,一起饮酒,一起品尝各种吃食。他要看着聃儿长大,教他书法,握着他的小手写字……这些,难道终究是一场空梦吗?
他不知御医是何时退下去的,只知道自己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他沉默了良久,却听常内侍来报,“陛下,庾冰庾大人请见。”
“三舅?”司马岳苦笑,看来朝中大臣们早已知道自己的病情,只把自己一人蒙在鼓里。否则,三舅也不会离开武昌,前来建康了。
“陛下,您看?”
司马岳道:“宣。”趁着自己现在精神尚好,要把蒜子与聃儿托付给舅父。
庾冰进来了。
昏黄的烛光下,容颜惨淡的司马岳拥着薄被倚在榻上,这一切,和两年前的一幕莫名地重叠起来,他的喉咙不禁哽咽了。
“臣庾冰见过陛下。”
“三舅,不必多礼。坐吧。”
庾冰在榻前坐下,司马岳微弱地道:“幸好三舅来了,否则朕也要宣召三舅,托付大事。”
“请陛下不要灰心,安心静养,或许……”庾冰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话,却被司马岳举手止住了。
司马岳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苦笑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朕又何尝不想安心修养,但必先把大事托付给三舅,才能安心。”
这一幕又和两年前重叠,庾冰几乎可以想到司马岳要说的话。果然,只听司马岳道:“聃儿还小,我万一……还请三舅尽力辅佐聃儿与皇后。”
庾冰暗暗叹了口气,他又要让外甥失望了。
庾冰站了起来,方正的脸上面容严肃,竟然跪了下去,行了大礼。司马岳心里一沉,难道三舅不愿意?也是,这皇位本轮不到他,是皇兄传给他的,如果他去世,于情于理,这皇位本该传给皇兄长子司马丕才是。可是,这样一来,蒜子作为新帝的婶婶,住在宫里,就很尴尬了……
只听庾冰徐徐道:“国赖长君。如今北方赵国虎视眈眈,皇长子还小,只怕无法掌控江山。臣请陛下将皇位传位给会稽王。”
“会稽王?”司马岳喃喃道。会稽王是他的小叔,庾冰的这个提议,是他在最荒唐的梦里,也梦不到的。
“是。臣来之前,与庾翼商量过,他也同意。”
司马岳只觉得头疼欲裂,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也暗哑起来,“三舅,兹事体大,朕要好好想一想。”
庾冰退了出去。司马岳倒在榻上。如果司马昱即位为帝,作为他侄媳妇的褚蒜子,在宫中的处境,岂非更为尴尬?还有聃儿,不行……但三舅说的也有理,国赖长君。如果说因为当年立后之事,三舅与蒜子有过龃龉,但小舅当年可没掺和此事,他的话应该是出于公心。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