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流之褚太后(3)
褚蒜子把车帘掀开一个小缝,向外窥视。果然,牛车刚刚上了朱雀桥,便被堵在了桥上。桥的两侧,横七竖八地或坐或卧,挤满了流民,个个面黄肌瘦,穿着破衣烂衫,只留桥中间的一条空隙,勉强可以过一辆牛车。排在自家牛车前的,还有七八辆牛车,慢慢等着通过。
也有些流民,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个破碗,朝桥上的行人不停乞讨,“好心人,给点吃的吧,饿了好几天了。”
忽听有小儿的哭闹声,“阿娘,我饿,好饿。” 褚蒜子又把车帘缝隙稍稍掀开了些,却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儿,头发又脏又乱,身上的衣服成了破布片,正往一个妇人怀里钻,一边钻,一边哭闹着喊饿。那妇人抱着小儿,一边摸着他的头,安慰道:“阿奴不饿啦,快睡一会儿,睡着了,就不饿啦。”一边不停地朝行人顿首乞求。
褚蒜子心生惨然,她想了想,吩咐道:“玉砚,把食盒拿给我。”
“女郎?” 玉砚有些不愿,女郎吩咐做这开花蒸饼,庖厨也颇下了一番功夫,临行前蒸了一笼,因为卫夫人年纪大了,牙口不好,特地选了开花卖相好的,松软易嚼的,装在食盒里。
“拿来。”
玉砚拗不过她,把食盒取了过来。褚蒜子打开食盒,盒子里三横三纵,装着九枚小儿拳头大小的蒸饼。蒸饼白白软软胖胖的,还是温的,每一个上面裂开了花,开花处都嵌着一枚红枣,闻着便是一股浓浓的枣香,令人食指大动。
褚蒜子叹了口气,士族的饮食首要便是精致,分量其实并不多,那家人看起来饿得狠了,这点蒸饼其实支撑不了多少时候,但总是聊胜于无。她关上食盒,将食盒递出车帘,道:“阿长,把这食盒给那小儿。”
阿长稍稍犹豫了一下,接过食盒,下了牛车,走到妇人面前。
妇人千恩万谢,伸出颤抖的手,接过精致的漆盒,小儿也停止了哭闹,吮着自己的大拇指,一双希冀的大眼睛盯着阿娘手中的盒子。盒子打开了,妇人将一枚枣蒸饼递给小儿,小儿匆忙把它塞入口中,一下子就咬下大半个,还不及细嚼,便狼吞虎咽地咽了下去,又急急忙忙地把手中的半个塞入口中,含含糊糊地道:“阿娘,还要。”
等他一连吃了三个,才觉得饥饿稍减,脏脏的小手也拿起一个蒸饼,递到母亲嘴边,道:“阿娘,你也吃一个。”
“哎,”妇人张口含住了蒸饼,两行热泪也流了下来。
褚蒜子一直从车帘缝隙中窥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正要放下车帘,却忽然一怔。不知何时,原先在桥两边的流民们都围了过来,聚拢在牛车前面。有的站着,有的跪着,伸出个破碗,在牛车前一抖一抖的。
“贵人,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好心人,求你了,几天没吃饭了,给点吃的吧。”
“贵人,给点吃的吧,阿弥陀佛,佛祖会保佑你的。”有的一边说,一边双手合十。
褚蒜子刷地放下车帘,睁大了眼睛,看向玉砚,见她也是睁大双目,满面茫然,两个少女在车中面面相觑,一时都没了主意。这刚刚送出的枣蒸饼,是她们此次出行,所带的仅有食物。
前面的牛车已经开始驶动,阿长把牛鞭在空中虚虚一甩,喝道:“没吃的了,让开,让开!”不料,人群并不让开,反而更加围拢了过来。
“贵人,给点吃的吧。”
“是啊,凭什么,给他们不给我们?这不公平。”
“没有吃的,给点钱也行啊,让我们能买点东西吃。”
“是啊,是啊,没吃的给点钱吧。我们快饿死了。”
先前跟随在车后的两名仆役见势不妙,急忙上前,驱赶流民。推推搡搡之间,有的流民被推到在地,喊道:“打人了!打死人了!”有胆子小的让到了桥边;有的眼睛骨碌碌乱转,便朝妇人那里走去;胆子大的不退反进,更往前冲,阿长“刷” 的一鞭,便抽在来人的身上。那人挨了一鞭,并不后退,脸上露出狞笑,伸手便要揭开牛车车帘。
“我的蒸饼,还我蒸饼!”忽听小儿、妇人的大声啼哭,原来有人竟趁乱将妇人手中的食盒夺了过去,盒中还有四枚蒸饼,便被那人一口一个,尽数塞入口中。
阿长又是一鞭,抽了过去,鞭稍却被那人反手抓住,使劲一带,阿长竟被他扯下了车座,接着,只听“刷”的一声,车帘便被掀开了,只见车中两名如花少女,正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那人一怔,原先以为车中的是士族郎君,不料却是妙龄的士族女郎,更是大喜,伸手道:“女郎,给点吃的吧。”
玉砚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喉咙像是被锁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却听褚蒜子嘶哑的声音,道:“不骗你,真没吃的了。”
那人道:“没吃的,就给点钱吧。”
褚蒜子道:“也没带钱。”士族自有庄园僮仆,日常吃食、用度均由府内供给,不须在集市、店铺上购买,所以她并没有随身带钱的习惯。
那人的目光掠过她双鬟上插的两枚小指头肚大小的珍珠,现出贪婪之色,道:“没带钱,就把你头上的珠子给我吧。”
褚蒜子怒道:“不行!”这对珠子,是舅父谢尚送给她的生日礼,又是闺阁之物,怎可送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滚开!”阿长此时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便去推那流民,不料却被那人推了个趔趄,立足不稳,又坐到在地上,他抬眼去找自家的两名仆役,却见面前一片混乱,那两人陷入流民堆里,一时也找不到了,不由心中暗暗叫苦。刚刚女郎吩咐她将食盒给那妇人之时,他便有些犹豫,害怕流民会失去控制,但又想在天子脚下,应该不止于此,不料最坏的情况竟真的发生了。
那人狞笑道:“女郎,你最好乖乖的把珠子给我,否则……”
褚蒜子鼓起勇气,大声呵斥道:“走开!你就不怕王法了吗?”
那人冷笑道:“王法?王法是个什么东西,老子都快饿死了……”说完,便不再废话,伸手便去夺褚蒜子头上的珠子。
褚蒜子惊叫一声,便往车后拼命缩去,那人狞笑着探过身子,眼看他粗大的手指便要摸上珠子,却忽然停在了半空中,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褚蒜子怔了怔,只见那人左肋上,插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支短箭,箭翎犹在微微颤动,而鲜血从那人的肋下氤氲出来,越来越多,只听“扑通”一声,那人便倒在了牛车前。
注:这里的淮水是东晋时的称呼,即后世的秦淮河。
第三章
“射死人了!”
“不好了,射死人了!”
原先围拢在牛车前的流民见变故陡生,不禁心生怯意,纷纷作鸟兽散,牛车前顿时空了一大片。褚蒜子惊魂未定,却听有人走到车前,沉声问道:“你还好吧?”
褚蒜子绞着手,道:“我……还好。”
那人却仿佛吃了一惊,未料到车内传来的竟是女声,听声音年纪还不大,不禁拱手道:“原来是位女郎。”
褚蒜子道:“刚才可是你射的箭?”
那人道:“正是。”
褚蒜子感激道:“谢谢你救了我们。家父是褚侍郎,不知壮士可否留下姓名,我禀明家父后,自有答谢?”
“褚侍郎?”那人稍一思索,便道:“可是都乡亭侯、给事黄门侍郎褚季野?”
褚蒜子点头道:“正是家父。阁下是?”这人既然知道父亲官位,只怕并非出身草莽之人。她对他的称呼也从“壮士”改成了“阁下”。
那人笑道:“在下是谯国桓温。”笑声十分爽朗。
“谯国桓温?”这些日子,褚蒜子一直在背诵各家族谱系,她凝眉想了一会儿,道:“令尊可是万宁县男桓内史?”
桓温点头道:“是的。”
褚蒜子微微笑了起来,掀开车帘,只见牛车前伫立着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身材七尺有余,腰佩宝剑,鼻子高挺,不同于如今流行的文弱之美,他的相貌十分英武,脸上似乎有几颗痣。不知何故,他看起来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褚蒜子知道,桓温之父桓彝,与自己的外祖父谢鲲,都是名士,均名列“江左八达”。他们时常披头散发,不着寸缕,对着江南的小桥流水,怀念北方故土,一边畅饮,一边高歌,醉了就席地而卧。以前,桓彝还曾称赞自己父亲褚裒“皮里春秋”,就是说父亲虽然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却是非分明,很有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