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流之褚太后(14)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蘸满了墨的笔尖,在纸上直下,左拐,提笔,写好了“侧”字的最后一笔竖钩,司马岳这才停下笔,淡淡道:“说罢。”
侍从道:“属下打听过了,今日庾府君去宫里见了陛下,向陛下举荐桓温出仕。”
“出仕?”司马岳重复了一遍,那他为何去见褚氏女郎,还为何这么高兴?几个月前,桓温已经承袭了其父爵位,如果再出仕的话……
他忽然明白了。袭爵,出仕,然后便会去褚府提亲……
他死死地盯着侍从,用力地握着笔,手上青筋暴露,只听“咯嘣”一声,笔管从中断了,折在了手掌中。
“殿下!”侍从惊呼道。
司马岳松开手,两截断笔掉在几案上,笔尖上的浓墨弄污了刚刚写的“侧“字。几根小刺扎入了手掌,刺入肉中,但他却感觉不到疼。疼的是别的地方,他脸色苍白,觉得自己的胸膛被撕裂了个口子,汩汩流出的都是鲜血。
他很想马上去宫里,去求见皇兄,求他赐婚,求他将褚氏女郎赐给自己做王妃。以皇兄对自己的宠爱,他一定会答应的!对,就这么做!
想到此处,司马岳站了起来,匆忙往外走去,腿却碰到了书案,碰得生疼。他怔了怔,止住了脚步,缓缓地跌坐在茵席上。
“你先出去吧。”他摆摆手,无力地道。
“殿下,您没事吧?”
“我无事,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门轻轻地关上了。司马岳用手捂住了脸。她见到那桓郎君,那一瞬间的笑容,是如此的灿烂,她一定是喜爱他的吧?既然他们彼此两情相悦,他又怎可如此卑劣,从中横插一脚呢?不,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毁去她的幸福……他宁可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与那人牵手而笑……
他微微地笑了,泪水却夺眶而出,沾湿了颤抖着的手掌。
两日后,庾翼将桓温引入华林园射场。
“臣桓温叩见陛下。”桓温眼角瞥见胡床上端坐的身影,连忙紧走几步,跪了下来,以额触地,跪伏在已经变黄的草地上,姿态甚是恭谨。
司马衍脸上微微泛起笑意,伸手虚扶了一下,道:“桓卿平身。”
“诺。”桓温站了起来,肃手垂目而立。司马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庾翼。桓温身材中等偏高,相貌甚是英伟,身材也颇为矫健。这样的相貌身材,在曲水流觞雅集又作不出诗文,难怪听闻不少士族子弟把他视为粗鄙之人。
司马衍道:“朕听小舅说,桓卿对目前的时局颇有见地,那你给朕说说。”
桓温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正如庾府君所说,慕容皝向石虎称臣,不过是借用石虎的手对付鲜卑段氏,并非真心归服石虎。一旦段氏式微,或者便是两人反目之时。”
司马衍不置可否,道:“还有呢?”
桓温道:“臣请陛下特别注意西蜀成汉。”
司马衍在胡床上调整了一下坐姿,道:“卿试言之。”
桓温从容道:“三年前,也就是咸和九年,成汉国主李雄去世,太子李班继位,以建宁王李寿辅政、录尚书事。不料,李雄的儿子李期、李越,却杀了李班,李期即国主之位,对统兵在外的李寿十分忌惮。李寿也害怕被杀,到了朝见的日期,总是托辞边疆军情紧急,不能没有人镇守,所以不去朝见。臣以为,成汉很快便会有变,不是李期杀了李寿,便是李寿叛乱,杀了李期。”
司马衍叹了口气,自古以来,皇家父子、兄弟相残,难道还少了吗?就拿大晋而言,当年若不是八王之乱,胡族又怎会有可乘之机?大晋又怎会失去北方半壁江山?
只听桓温继续分析道:“巴蜀位于长江上游,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对荆州成俯瞰之势。当年便是因为文帝派遣邓艾、钟会灭了蜀汉,占据了巴蜀,后来武帝时,王濬的水军才能顺江而下,攻灭吴国,一统天下。如今我大晋占据江东,却没有占据巴蜀,终是一大隐患。”
司马衍道:“虽然如此,但以成汉之国力,断不可能攻打我朝。”
桓温点头道:“陛下所言极是,确实如此。但如果石虎先一步攻下巴蜀呢?”
司马衍悚然而惊,眼神如冷电般地射在桓温脸上。
桓温道:“所以,巴蜀不可不争。拿下巴蜀之后,不仅大晋可以在江南站稳脚跟,不再担心上游有失,而且,如果北方有变,还可以从汉中出兵攻打关中。”
司马衍不由地深深点头。庾翼在一旁插话道:“陛下,桓温所言极是。如今江南好些年没有战事,承平日久,不少朝臣只喜欢拿着麈尾清谈,不愿打仗,不愿北伐。就拿王司徒来说吧,当年刚过江时,诸臣在新亭聚会,均感念北方沦陷,相对哭泣,王司徒奋然道,‘我等当戮力同心,辅佐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于像亡国奴一般在此哭泣?’谁知,他当年的话言犹在耳,他本人却都忘记了,如今反而反对起北伐来了。不是臣危言耸听,如今胡族在北方虎视眈眈,万一他们腾出手来南下,朝廷以何来抵挡?”
司马衍知道庾氏视王导为政敌,所以庾翼分析形势,也不忘拿王导来埋汰一番,但除此之外,他的话是有道理的。看来小舅说的没错,这桓温确实是个人才,只是……
他沉吟片刻,忽而问道:“桓卿,朕听闻你十八岁时,便曾杀了泾县县令江播三子,替父报仇,可有此事?”
桓温道:“启禀陛下,确有此事。当年家父被叛军杀害,江播也曾参与其事。江播为防备臣报仇,防备森严,臣一直找不到机会。只好在其死后,假扮吊客,混入丧庐,杀其三子。还请陛下恕罪。”说着,眼圈已有些微红了。
司马衍叹道,“本朝以孝治天下,你为父报仇,也是孝子所为。”
庾翼道:“陛下,忠臣必出于孝子之门。”
司马衍深深地看了庾翼一眼,脸上泛起笑意,转头道:“桓卿,朕听说你善射,可否射给朕瞧瞧?”
第十四章
司马兴男坐在妆台前,有些不耐烦地道:“梳好了没有?怎么这么久?”
司书笑了起来,道:“马上就好了。”说完,她从妆台上拿起一支步摇,插在了刚刚梳好的盘桓髻上,赞道:“公主真美。”
“是吗?”司马兴男看向铜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女子长眉入鬓,颇有英气,但盘卷屈折的盘桓髻,微微摇曳的步摇,又增加了些女子的柔美。她点了点头,满意道:“还好。”
司马兴男站了起来,在殿内走了几步,停下步子道:“真是无聊。宫里都玩遍了。又不能轻易出宫。上次乔装出宫,回来还被皇弟说了好一通。”
立在一旁的司剑眼睛转了转,笑道:“公主,听闻陛下今日又在射场练箭呢?公主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司马兴男摆了摆手,皱眉道:“就那样。上次去了,这次不想去了。”
司剑道:“奴婢听闻,这次陛下召了外臣一起射箭,说是要考教那人的射艺呢。”
司马兴男撇了撇嘴,“嗤”地一声笑出声来,“射艺?除了王司徒家的二郎君外,那些郎君们的射艺,我都没眼看。”
司剑却道:“这位桓郎君的射艺,听闻就连庾府君都是赞许的。”
“小舅也赞许?”司马兴男挑了挑长眉,“桓郎君?那是谁?”
司书道:“听闻就是名士桓彝长子,刚袭万宁县男爵位的桓温,桓郎君。”
“桓温?”司马兴男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但却来了兴致。她朝殿外走去,道:“走,去看看。”
司书、司剑对望一眼,急忙快步跟上。
司马兴男带着两名侍女走近射场,远远望见司马衍两腿伸直,闲闲坐在胡床上,庾翼侍立一旁。另有名男子,正弯弓搭箭,将弓拉得如同满月一般,看来臂力不小。
那人手一松,只听闻隐约的弓弦声,长箭如流星般地朝箭靶飞去,正中红心,箭翎犹在震颤不已。
庾翼已拍手道:“好箭法!”
司马衍凝目望去,见那箭簇深深插入靶子,也点头赞道:“小舅说的不错,桓卿果然善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