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海探案录(32)
阿嚏。
萧予戈用力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小顺究竟加了多少胡椒?”
“他只加了一点,我觉着多放些能多发点汗,便又添了一勺。”
“……”这个人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这面吃进大半碗,王九的药也送来了,萧予戈试探地瞧一眼,黑漆漆的,深得看不见碗底。
“大夫说服过药,蒙被睡一夜,明日保准精神。”王九边说,边挨着周嘉海坐下,又问道:“大人可还觉得哪处不适?”
萧予戈咕咚咚喝完面汤,偏头咳嗽几声,以帕抹嘴后回答,“就是觉着有点热,这屋里怎就忽然热得这般厉害?”周嘉海指指床尾,萧予戈瞄一眼,登时只觉身上又蹿出一层汗,“怎么?是打算在本官屋内烤肉吗?”
“是师爷的意思。”周嘉海说,“如若大人不喜,我可以……”
“不必了,放着罢。”
帮你挪个位置。周嘉海抿抿嘴唇,冲王九挤出个笑脸,王九不明所以,抬手碰了碰药碗,“仍是有些烫手,大人稍后再用。”萧予戈点头,他便拎起周嘉海出房,任由对方吱哇乱叫,不曾心软半分。
萧予戈揉揉生疼的头和耳朵,起身去关门,忽有一只手抵到门上,伸手不打笑脸人,萧予戈只得拖着身子让他进来坐下。
“大人不必倒茶,我只是奉小姐之命来送点东西。”柳将手中小包放到桌上,顾自解开,萧予戈见着里头的瓶瓶罐罐,头倏地又疼了几分,露出个公式化的笑脸,“永武谢过郑小姐好意,但这礼实在珍贵,恐消受不起。”
“小姐说这是大人先前那幅书画的回礼,大人还是收下罢。”书画?萧予戈仔细想了想,隐隐约约的有些印象,但一时半刻实在想不起细节,便道:“劳柳先生走一遭。”
柳先生微笑,“既然如此,那柳便不打扰大人歇息。望大人早日康复。”
“多谢。”
萧予戈送他出门,返回后将桌上温热药汤一饮而尽,探着额温回床睡下。
南楚杉倚在后院树上,杏眼里满是敌意,柳先生躬身问好,又径自往小门走去。
“你们来这儿,究竟有什么目的?”
柳先生停下脚步,轻笑,“南师爷这是在审讯我么?”
“朱雀组,柳。”南楚杉踱到他身边,“你和郑栖昱到底在盘算什么?”
柳面上仍是带笑,“南师爷,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这般以利益高低来择人交往。我家小姐与萧大人是故交,得知大人抱恙,心急如焚,特遣我前来慰问。怎么?师爷不准?”
“请你莫要偷梁换柱。大人有客来访,我无限欢迎,但若是心怀鬼胎,就别怪我不客气。”她说得云淡风轻,可这些话就像是夹着针,字字扎向柳及他身后的主人。
“心怀鬼胎的人究竟是谁,师爷难道没有半分察觉?”柳礼貌一笑,不等对方回应,颔首告辞,留南楚杉在他身后深思。
在巷子里行了约摸数十步,柳停下脚步,吹着指上不知何时粘上的粉尘,沉声道:“客人既然来了,何不现个身?我好设宴招待。”话毕,一个黑衣身影落到他身后,他食中指一并,固住对方袭来的匕首,悄然使力将之扭弯,呵呵笑了两声,“只怕阁下要另寻个靠谱的铁匠。”
“不愧是江湖闻名的‘柳’,在下佩服。”
柳收回手指,那人顺势将匕首丢到地上,冷笑道:“先生这样好的身手,怎可屈服于人下?不如跟我离去,投向更为光明的天地。”
“同你一样当条恶狗?在下不喜。”柳翻出腰间锦帕,仔细擦拭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道:“且回去禀报你主子,你们要如何对付南家,那是你们的事。但若是动着萧永武,只怕我家小姐可不会轻饶。”
黑衣人大笑,“就那黑皮小子么?郑小姐的口味真是独特。”特字还未念完,黑衣人突觉额上一热,抬手摸得一手血,不禁感叹,这柳竟能将锦帕用作割人利器!何等高超的武艺!
“下次再对我家小姐口出不逊,下场可不是这般轻巧。”柳扫一眼不远处浮尘的锦帕,没有半分留恋地走远。
黑衣人站在原地一会儿,待血不再流淌,这才抬脚在墙上蹬了两下,身轻如燕地没了身影。
南楚杉合上后门,眼底蓄满寒意。
是夜,万籁俱寂。
萧予戈只觉身上冷热交融,又像是被坠满千斤重物,半分都动弹不得。不多时似乎得了股力量,猛然睁大眼睛,对着漆黑的床顶吐粗气。床尾火盆炭已燃尽,只余一底灰,飕飕地透来点寒凉,令掀被下床准备去喝口水的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清冷月光钻进屋里,映出一张汗涔涔的脸。萧予戈放下水杯,不多思忖,拢紧外衣预备倒厨房煮热水擦身。刚蹑手合上房门,就听身后有人问道:“秋夜风凉露重,大人出来做什么?”
是南楚杉的声音。
萧予戈眯眼笑道:“去烧点水洗澡。师爷怎的还未回去?”
“正在返家路上。”
“这儿与后院似乎并不相通。”
“我向来喜欢走远路。”
南楚杉别过眼似在思考,萧予戈悄声行了一礼,抬步就走。
“大人留步。这事还是交由我去……”
天边乍然一道惊雷劈过,萧予戈蓦地颤了下身子,打算回话时见眼前人怔在原地,于是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正想调笑两句,四指已被对方牢牢抓住,仿佛还有掰断之势。
“师爷,你,你是练过举缸么?”萧予戈有些吃痛地问。
“永乐……”
这回轮到萧予戈愣神,可很快回道:“本官字永武,永乐是本官的弟……”
“永乐。”
南楚杉的呼唤很轻,近乎是要散在风里。然而萧予戈却觉着有什么东西正在狠狠冲撞自己的心口,抽抽得疼。
作者有话要说:萧予戈:师爷你怕打雷?
南楚杉: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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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不符实
“师,师爷?”
手指上的力道逐渐减轻, 直到消失。
又是一声惊雷, 南楚杉猛地紧闭眼睛垂头。萧予戈将手抬至半空, 停滞不落,尽量放轻声音再次唤了她一声。
“要下雨了。”南楚杉呢喃。
萧予戈有些猝不及防,赶忙收回手,干笑两声说道:“秋雷震,少不得要来几日的雨水。”
“失礼了。”南楚杉抬头, 嘴角是几不可见的笑容,“大人还需要热水么?我现在去烧。”
“师爷脸色不佳,还是先回去歇息罢。”
“那大人?”
萧予戈又是一声笑,“我有点困倦, 想歇息了。”南楚杉点头, 同他叮嘱几句, 转身往后院去。萧予戈眼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心绪复杂不已, 父亲当年行刑前后亦有秋雷惊扰, 本以为到了环海县能避过,却还是想得天真。他站在原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拢紧外衣推门回床重新入睡。
这雷断续地又打了两个, 哗啦一声大雨倾盆,直浇得人透心凉。
南楚杉落汤鸡般站在屋檐下,水珠滚过乌瓦,啪嗒落到地上碎成花, 仰头去瞧前头豆大的雨滴,又把手伸出,那些透明珠子啪嗒嗒地汇聚成小水坑,凉意自指尖一直传到心里。
环海县的雨季如期而至。她心道。
两三名小贩冒雨收摊,风似的跑过她眼前,毫无往日的客气。雨势略微减弱,南楚杉盘算南楚柳应当还未归来,便抬袖挡在头上预备飞奔。
“南师爷这是要往哪里去?”
熟悉的嗓音令她回头,望清来人模样后礼貌道:“汤婆婆,这么晚了,您还未回去么?”汤婆婆未答,只递给她一把油纸伞,南楚杉诧异收下。待她撑好伞走进雨幕,汤婆婆才开了口,“原本想来接我的女儿回家,但她先行一步离开了。”
南楚杉与汤婆婆并行,问道:“汤姐姐眼下在何处高就?”
“谈不上高就,就是在附近的私塾里帮忙,饿不死就成。”汤婆婆边说,边用拳头捶了捶自己有些酸疼的腰,“南师爷怎的又这样晚回去?这衙门的事怎就一直做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