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春色(73)
“咳,慎儿的确太过顽皮, 也有朕的不是,是朕这些年疏于管教他了。”陛下自省,瞧着颇为郑重的样子。
这老先生哪里敢让陛下给他赔罪,此次也不过是想来承欢殿哭诉一下自己的苦楚,然后顺道将这烫手山芋给甩了, 可谁想到陛下的姿态竟这么低,这叫他还如何将之后的话说出口?
堵死了路。
老先生摇了摇头,打掉牙齿和血吞下的气概一上来,叹了一口气道:“既然陛下对老臣如此厚爱,那老臣也不能太过不知好歹,老臣定当......定当将三皇子约束好,陛下请放心。”
容璟笑眯眯的,眼睛望着他:“卿可记住你说的这话,若是日后朕与先祖们的万里江山出了差错,你责无旁贷的。”
老先生听了当即身躯猛震。
陛下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容慎这小儿真的担当得起吗?
四喜掀起帘子送老先生出去,屋外的凉气透了些进来,四喜捧过小黄门手中的药,小黄门冲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就跑没了人影。
四喜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
多少回了,他已经数不清了。
而后他面无表情地将药碗端至容璟榻前,见容璟以手撑着头,于是他轻声道:“陛下,该喝药了。”
容璟面色不改,将药喝了个干净,只是大约是喝得太急了,被呛得直咳嗽。
“陛下喝慢些。”四喜面露急色。
容璟甩了甩袖子:“喝了这么些年的药,身子总也不见好,近些年来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地亏着,朕这身子,朕自个儿最清楚。”
“把药碗端下去,摆驾承庆殿,算着时辰慎儿该回去了。”
方才慎儿的师傅来这儿诉苦耽搁了些时辰,也不晓得承庆殿的宫门关没关。
四喜看了一眼外头,劝道:“陛下今日还是甭去了,外头下着大雪呢。”
容璟睨了他一眼,怒道:“朕的事......朕的事,何时轮到你做主了?”他撑着身子便要从床下来,只是眼前天旋地转的,终是没能坐起来。
倒下前,隐约听见四喜在耳旁唤“陛下”,外头的小太监也被惊动了,纷纷要进来,却又被四喜喝住了脚步,他心里想着,兰音会来看他的吧。
京城的第一场雪。
“陛下咳血了,你去告诉......”
承庆殿
外头下雪了,絮絮吩咐翠屏早早在门口侯着,一瞧见容慎就将他裹起来。
容慎贪玩,男孩子血气方刚的,自然不爱多穿衣裳,絮絮今日嘱咐了他多回,说瞧着天气不好指不定要下雪,叫他多穿件夹袄,可这小子嘴上答应得好,一转头就溜去了朝晖堂。
今日大雪,先生忙着向父皇告状,是以下学下得早,可是容慎天生是个爱玩的,拉着他的陪同小太监去了御花园玩了好一通,路上还碰见了皇后,所以直到天黑才回承庆殿。
“小宣子,你说皇后那女人这么火急火燎地去干嘛?”瞧着那方向好像是父皇的承欢殿。
“若是平日皇后见着我定少不了假惺惺的嘘寒问暖,可今日我这么大一个人杵在那儿,可她却像瞎了似的,根本没注意到我,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
小孩子好奇心旺盛,对什么都喜欢刨根究底的,只是陪同太监小宣子急得半死,往日贵妃总吩咐他下学了莫带小皇子到处跑,立马回宫来,可今日这天都黑了,他还没将小皇子带回宫,这可少不了一顿板子了。
是以小宣子垮着个脸,哭丧道:“祖宗,我的祖宗,您快回宫吧,贵妃娘娘说不定都找疯了,您这是要小宣子的命啊!”
唉,这些个奴才,动不动就说他要他们的命,他要那东西有什么用?还不如母妃的一碟豌豆黄。
容慎高高兴兴地往承庆殿跑,快到宫门口的时候,被守在这儿的翠屏一把捞住,抗在肩上就带回了宫里。
母妃坐在上首,拧着眉心,瞧起来很是生气的样子。
容慎扯着笑脸:“母妃~”意图撒娇讨好。
从前在白云观时,他也总是这样的,只要他稍稍撒娇,母妃总是无有不应的。
只是此刻这招却不好使了。
絮絮扔了个鸡毛掸子在他面前。
“往后不许在娘面前这样,容慎,进了这宫,你我都不能再如以往一样了,你得担起自己的责任来。”
你必须担起自己的责任来。
从前她冲着宝儿,是因为她的一双儿女,女儿早殇,所以她对这个仅剩的男孩格外上心格外宽容,就是想他健健康康的长大,可是那也是从前,他们现在,不比从前了。
“你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么?为什么要做让母妃担忧的事。我没有告诉过你,如今后宫是皇后的天下,她已然丧心病狂了,母妃每日里严防死守地盯着你是为了什么,就是怕她不顾天下人的口诛笔伐将你......”
“你父皇的身子你也是晓得的,积弱多年,再想有子嗣只怕也难了,如今宫中就你和你二哥能争一争,咱们既然决定争了,若是失败,你晓得是什么下场。”
絮絮觉得有些事情该与容慎说清楚了。
有时候孩子比大人还要更明白些。
何况以容慎的身份,没资格做一个只知今日明日的傻孩子。
“咱们崔家,你父皇的指望,全在你身上了。”多么讽刺,一个从未尽过一天父亲责任的人竟在这般穷途末路时把自己所有的希望放在孩子身上。
“你二哥是个好的,只是太听话了,皇后养育他长大,这份恩情无法磨灭的,你父皇也晓得他的性格,若是日后他做了皇帝,朝堂定然全部掌控在皇后手中,届时岂有你我还有崔家的容身之处。”
“母妃说了这么多,只是希望你不再任性。”
她其实没想说这么多的,只是瞧着容慎这个样子的确不大像话,所以才多说了些。
“你现在的伴读叫什么名字?”絮絮抚着额心。
容慎现在的伴读虽学问不错,但是为人太过谨小慎微,不敢得罪容慎,是以总是被他捉弄。
容慎小心翼翼地答道:“薛缱,薛叔叔的儿子,比我还要小些。”
絮絮也是见过这孩子的,瞧着眉清目秀的,出口也能成章,只是总躲在宝儿身后,唯唯诺诺的,不大好,管不住宝儿这野孩子。
“我觉着薛缱挺好的。”容慎嘟囔着,絮絮倒是没想到,这薛缱才来了几个月竟这么得宝儿的欢心。
“那也不必再换了他,加个人吧,母妃娘家哥哥的儿子,崔采,人品贵重,在清河也是一等一的好儿郎,长你五岁,你唤一声兄长,定能管的住你,便这么定了。”
其实这也是絮絮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采儿这样的年纪,也是该来京城看一看了,之前容璟在这儿陪她闲聊时,有意无意地提起过采儿,说他如今已很有哥哥当年的风采,备受清河人的爱戴。
絮絮是居安思危,前后左右反复思考了一下容璟话里的话。
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采儿是该来京城了,且不说他已快到了入仕的年纪,便是为了打消容璟对崔家的忌惮,她都应该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以防再出什么意外。
她的孩子们都到了飞出安全地带的年纪了。
“儿臣遵命。”容慎不情不愿的,撅着嘴,只是他晓得自己母妃正生着气,此刻实在不宜再去触怒,于是只得昧着自己的意愿答应下了。
母妃娘家的表兄,他倒是从未见过,可听着母妃话里的热络劲,容慎不自意生出一股子醋意,掰着腰间系的玉佩,没聊赖的晃来晃去。
“别杵在这儿了,快去做你的功课,承欢殿的小太监傍晚来告你的状,说你父皇被先生绊住了脚步,暂且来不了了,我瞧着啊,你父皇来了,少不了你的一顿数落。”
这先生,专爱打小报告,这个月都多少回了,他不就烧了他的半截胡子吗!谁叫先生总是难为薛缱的。
“三皇子快去做功课吧,娘娘正在气头上,您别往心里去,娘娘心里烦得很,不止为您,您体谅着些。”
翠屏见他仍站在那儿,动作慢吞吞的,忙上前安慰了一通,容慎在不情不愿地去了书房。
待回来时见絮絮还是方才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道:“娘娘别太急了,三皇子还小着呢。”
絮絮摇了摇头:“我倒不是为了他操心,我在想,我让采儿进宫来,是不是太失偏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