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春色(67)
这小公主从生下来就一幅病秧子的样,比寻常孩子身体差了不止那么一星半点,民间孩子若是体弱, 那十有八.九是要夭折的, 只是, 这是在宫里,虽说兰妃失宠, 可御医们不敢怠慢两个主子, 灵丹妙药的吊着, 是以一直都未曾出过什么大事。
前头几个月倒是相安无事,安稳得很,怎么今日突然烧起来呢?
若是小公主真有个三长两短.....
“娘娘, 这可是您非要照顾小公主的,奴婢又不是没提醒过您,若是小公主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您可别怪在奴婢头上。”
然而絮絮根本无暇理她,她的桐儿哭声越来越弱了。
“来人呐!来人呐!有没有人啊!谁来救救我的孩子!”她拍着宫门,翠屏还没回来, 实在等得人心乱如麻。
“桐儿别哭了,娘在这儿......”
承欢殿
今日的雪下得真大啊,人家说“霜前冷,雪后寒”,按理说下雪的时候不该这么冷的,可是小夏子却觉得自己的脚趾头都快冻烂了。
“哈。”吐口便是一抹白气,小夏子拧了拧自个儿的耳朵,红通通的,剁了能直接拼个冷菜。
师傅四喜躲在厚帐子旁边,耳捂子戴得好好的,手里揣着个狐皮兜子,瞧着便很暖和,倚在一旁打盹,小夏子贪婪地盯着四喜,要是那狐皮兜子在自己怀里该多好。
这样的天气,也就师傅能睡得着了。
反正他穿得够厚实。
甘凛微抖了抖身上的雪,小夏子殷勤地替她拍了拍肩膀,反倒遭了一个白眼,瞧着她扭着腰肢进了承欢殿里头,小夏子忙不迭地努了努嘴。
师傅四喜仿佛后头长了眼睛似的,横眼一扫他:“不服气?”
“还是瞧不起?”可不是么,这皇宫里只有两种情绪,一个是不服气,另个就是瞧不起,总没有真心为他人好的时候。
小夏子小声嘟囔:“就是瞧不惯她那轻狂样子,总是这般,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四喜仰头看了看天色,暗了,是时候用膳了。
他道:“皇上这些日子胃口不大好,老毛病又犯了,发作起来常常是见着一个人便喊一声滚,独这微姑娘,还能入皇上的眼。”
甘凛微能入皇上的眼,左不过有两点。
一是皇上神智不清楚,二是她长得好。
长得好有时候有两种意思,而甘凛微是实在生了一张很像那位的美人脸。
小夏子仍是不服:“侍奉数月了,也没见她留宿。”是笑话甘凛微白白做几个月苦力了。
四喜瞧了瞧他,又摇摇头:“你啊,比我前头的徒弟笨多了。”
这皇城之中,今日是人下人,明日就是人上人,今日是宫女,难保来日不能为妃为嫔。切不可随意看轻任何一个人。
“公公,承庆殿那儿,说是小公主烧得厉害,兰妃四处嚷着要见皇上。”小太监垂着头,似乎有些惶恐。
四喜接了一瓣雪,又扬了去:“陛下头疾又犯了,你是上赶着找死吗?这种问题,找御医就是了。”
有些人,最怕死灰复燃那。
他得替皇后娘娘看着,不能叫任何人越过她前头去。
“凛微姑娘进去多久了?”
小夏子回道:“半刻钟了。”从来没有那么久的。
“今日大约能成事儿了。”不知成的什么事,小太监不敢问,只埋着头听师傅训话,只是仍然挡不住好奇心,悄悄抬了头往里头瞄了一眼。
只瞧见满室的烟气缭绕。
容璟晓得自己头疾又犯了,到底是年少时候留下的病根,再怎么也消除不了了。
他揉了揉两鬓,再睁开眼时,发觉眼前有些模糊,从前都不会如此的。
只是,他身为帝王,这等有关身体的私隐之事不好大肆宣扬——除非他有朝一日直接倒在榻上,而这个时候,他只能瞒着,再悄悄传召信任的御医。
“渴了。”承欢殿里暖如春日,熏笼里放了上好的银屑炭,一点味道没有,里外被奴才们打点得严丝合缝的,不会泻了半点冷气进来。
这是做皇帝的一个好处,起码不会再受冻了。
甘凛微将食盒放在一边,又把外头的袍子解了下来,端了一杯水,小意坐到榻边,学着絮絮的语气:“陛下,水来了。”
那熏香迷得人眼疼,头疼,却又带了一丝诡异的甜味。
容璟本就不甚清醒,此刻被熏香一迷,更是连人也瞧不起了,只望见个轮廓。
“絮絮?”
甘凛微红着脸“嗯”了一声。
“陛下喝些水吧。”
容璟就着她手喝了些水,嗓子润了许多,可是眼睛依然看不大清。
他捂着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怎么今日总是心神不宁?”
“许是陛下忧心竟州雪灾。”甘凛微回答,她诗书读得不多,消息也不广阔,只是跟在皇后娘娘身边,日常听她提起这些子事,大约也稍微晓得些。
竟州地处北方,连年阴寒,冬日更是大雪不断,每年都要招一次雪灾。
做皇帝的,得时时刻刻劳心劳命着。
“陛下,咱们今日不想这些了。”那水怪得很,怎么一喝下去就浑身发烫,还有那香,熏得人头痛欲裂。
“嗯。”然而容璟却出乎意料地答应了甘凛微。
他面色潮红,眼睛微闭,呼吸滚烫,甘凛微本要替他穿靴子,可是穿着穿着两个人竟一起滚到了榻上。
容璟仿佛是喝醉了,人事不省。
甘凛微颤着手,解开了衣带一角......
天黑得彻底,里头间或传来女子暧昧的声音。
下夏低着头,什么也不敢说。
四喜冷笑道:“瞧,这就是后宫女人的本事。”
“若是一年前的陛下,谁能近得了他的身?可是......”他是个既冷漠又重情的人,容璟这辈子,为皇帝时是一代枭雄,为人夫时又痴情得很,他为了崔兰音而生,自然也能为了崔兰音而死。
“当年陛下为了崔兰音,一腔热血,这会儿,也能为了崔兰音,心灰意冷。”若不然,他们何来机会?
年后就要立太子了,皇后着急得很,毕竟崔兰音的儿子还在,总得筹谋些什么,以求个稳当。
夜黑得乌漆麻黑的时候,甘凛微一边套着大氅,一边从拨了帘子从里头出来,她鬓发全乱了,行走时,走在雪地里,脚印一深一浅的。
嘴角还带着血。
“姜公公,承庆殿的小公主,薨了。”
四喜儿眨了眨眼睛,忽然有些想笑。
与此同时,皇后刚将容昭哄睡着。
闻言诧异道:“小公主真的薨了?”
而后又叹了一口气:“可惜不是皇子薨了,一个公主,到底没什么用。”她头上的珠钗在烛火的照映下微微晃荡。
屋里进了些冷气。
一个人从门口进来,甫一过来便匍匐在皇后脚跟前,赔罪道:“娘娘饶了奴婢吧。”
皇后饮了一口茶,淡淡道:“你何错之有,这是本宫早就答应过你的,只不过——”她话锋一转,弯腰抬起甘凛微的下巴,使她面对着自己:“若你有什么危险的心思,本宫劝你趁早断了,本宫能容忍你做陛下的女人,却未必能容忍你抢了本宫的位置。”
容璟,谁要便给谁拿去吧,左右不是崔兰音便好。
“奴婢记得了。”
“呵呵。死了也好。”皇后笑着看她,摸了摸甘凛微的发髻:“他们的女儿死了,陛下和崔兰音就真的,再无转寰的余地了。”
崔兰音那样的人,只怕再不会原谅陛下了。
如此多好。
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宫里,也不配和她争。
承庆殿
絮絮的头上落了一层雪,翠屏将宝儿抱了进去,哄着睡着了,他还小,对身边的人、事都没什么感受和印象。
“陛下还没有来吗?”她的目光已然很空洞了,现在承庆殿的宫门就这么大敞着,再也无人拦她,可是她再也走不动了。
“没有。”乳母生硬地回答。
两个女人坐在雪地里,絮絮抱着桐儿的尸身,出神地望着远处的星子。
乳母也是满脸绝望,陛下让她来照顾小公主,可是现在小公主死了,她难逃罪责。
“小公主不过是发烧,怎么会死呢?”乳母不甘心地问御医,御医也是满脸的为难:“婴孩的体质各有差异,小公主娘胎里就积弱,自然......”他瞧了一眼絮絮,没敢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