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春色(65)
“那二皇子......”生母畏罪自杀,然而宫中人并不知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况且稚子何辜。
“昭儿可怜,他母亲的事他自是不知道的,便一如既往的放在你那里带着,只是不要告诉他贞嫔的事。”
孩子的忘性大,兴许皇后带几日,昭儿便不记得他生母了。
“昭华阁,封了。”
自此之后,再无人得入。
皇帝没有久留,而皇后在容暻离开的时候,忽然转过身来,注视着那一点点残余的火焰。
这么大的火,便是刀剑也都烧得化了,何况人呢?
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然而却很快消失,她对着火场喃喃自语:“本宫答应过你,会照顾好你儿子的。”
往后,他便是本宫的儿子了。
“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们母子了。”
皇后笑了一笑,然后也离去了。
第54章 孩子
清河
京城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来, 因此崔府的门庭依然是繁华如从前。
薛辞倚在墙边,从鬓边揪出一绺白发,他不过才二十多岁, 却已沧桑至此,说出去又有谁敢相信呢?
他兀自苦笑了一声, 满身的疲惫感。
那暗无天日的密室囚困他多年,这会子一见到阳光便感觉满心的欢喜, 然而欢喜是短暂的,很快,他全身便被一股无力的愤怒给笼罩住。
他的絮絮, 不见了。
他知道絮絮就在那宫墙之内,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絮絮是容璟一心所求的人,薛辞自然知道絮絮在他那里不会再受什么苦楚, 可絮絮却私自放走了自己......以容璟的性子, 还不知会怎样大发雷霆。
薛辞不敢想象。
他愤怒绝望, 想要一死了之,可是絮絮却告诉他, 他还有他们的孩子。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为什么他让自己的妻子背负了这么多, 而这么多年他却在那密室里自甘堕落, 消极度日,浑浑噩噩的,什么也不知道。
他不配做他的丈夫。
崔府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里走出来个小厮,哈头弯腰的将外头的人请进门去。
是个孩子,瞧着年岁不大,左不过也就四五岁。
而他是在五年多前被关入密室的,算着日子倒像是他那亲生的孩儿。
从京城到清河, 薛辞沿途听说了不少事儿。五年光阴匆匆而过,这期间的确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不寻常。
时易世变,这确实早不是当初他所熟悉的那个天下了。
皇帝困住他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想从他嘴里知道废地的下落。当然他还有他更隐秘的想法,薛辞作为容璟从前的好友,自然晓得他心中是什么样的想法。
他那个人冷漠至极,若说是因为多年的情谊而暂留他一命,薛辞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他手指扣着墙壁缝儿死死地捏住那一角,似乎这样就可以不泄露心中所想。
那个孩子神色剧情面容严肃,小厮叫了他一声少爷。
孩子对着门里头鞠了一躬,人还没三尺长,礼仪倒是做得十足。
忽然那孩子回过头来,薛辞立即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墙壁之间。
孩子没有看见他。
薛辞松了一口气,而后探身去看那孩子。
俊秀的眉,挺拔的鼻子,年纪小小,脸上的轮廓便很有样子了。
崔氏的人都貌美,这孩子自然也不例外,只是瞧着瞧着,薛辞越是绷不住自个儿面上的表情。
这孩子……和他太像了。
那双桃花眼,絮絮曾抚过的眼,薛辞还记得,她当时说:“若我能生一个同你眼睛一样好看的孩儿就好了。”
她总是说自己的眼睛不够好看。
“可是絮絮,我薛辞也并不是什么伟岸之人,不值得你......”每每他说这话,絮絮便一把捂住他的嘴,依偎在他胸前,小声道:“我不管旁人怎么说,你自己怎么看,总之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
自然,他们于彼此,都是最好的。
自小开始。
是崔奉出来了,方才儿子便是对着崔奉行礼的。
阿蒙对着崔奉喊了一声:“祖父慢走。”想来今日是有有人相邀,崔奉要过去赴宴。
阿蒙将头垂得很低,直到崔奉的马车离去。
老管家笑道:“小少爷,厨房炖了您爱喝的杏仁桃花羹,喝一点再做功课吧。”
无论崔演还是絮絮,他们曾经的课业都十分繁重,如今阿蒙养在崔府名下,自然不会亏待了他,方才瞧着崔奉虽未理睬阿蒙,可是薛辞与崔府交往数年,也算清楚崔家人的秉性脾气。
崔演是温柔外露的,而崔奉,他的岳父,大约是个什么都喜欢藏在心里从不宣之于口的“古板之人”。
阿蒙点了点头,他并不似寻常孩童一样,脸上时常洋溢着笑容。
絮絮离开他的时候,他已经三岁了,都说生离死别是人生至痛,他一个孩童,无父无母,想来过得不会轻松。
薛辞听坊间人说,崔家小少爷是崔演的私生子,崔家老爷为了让他光明正大入族谱,特去求了陛下赐名。
他们说,崔家小少爷,叫作“采”,原本贵妃起的名字是见采,只是后来陛下不大满意,便又重新改了名,叫“采”。
薛采,薛采。
真是悦耳至极。
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春阳。
只是,他的姓再不能见人了,甚至是连薛辞这个名字,都再不可能重现于世人面前了。
他不能浪费絮絮的一番好意,他要照顾阿蒙,这是他存在的唯一理由。
数日之后,崔府来了一名先生谢方,他面目可憎,衣衫褴褛,甚至佝偻着背,可一开口确实是经世致用的学问。
崔奉一向慧眼识英才,见那谢方谈吐非凡,境遇落魄,便收留了下来。
启祥宫
“总算过了两日舒坦日子。”皇后枕在美人靠上,神情惬意,甘凛微立刻道:“到底是娘娘运筹帷幄,凭她什么人也不在话下。”
皇后哂笑:“本宫能走到今日,靠的从不是什么美色,与皇上的爱慕之心。”
“是,娘娘就是娘娘,那些人怎么比得上?”自兰妃被禁足,名义上是禁足,实际就是囚禁,已有半年了,陛下从未去过承庆殿,明眼人都晓得见风使舵,皇后的地位又渐渐稳固起来,后宫里的人都说,兰妃得罪陛下,不仅自己被降位份,还连累了一双儿女,也不得陛下待见。
“好了,你也莫说这些话了,若不是本宫运筹帷幄,只怕今日你我还没这样的舒心日子。”若非她棋高一着,只怕现如今已是崔兰音的天下。
当日她诞下双生子,本该一路扶摇直上的,只是可惜,她心里仍放不下薛辞。
“派去监视薛辞的人呢?”郑氏覆亡后,父亲从前的那些手下尽被她收为己用。
“爹爹看不起女子,可是最终还不是死在了我这个女儿手上。”皇后把玩着手中的葡萄,神色有些狰狞。
忽而她望了望帘外:“禅儿和昭儿快回来了,你去瞧一瞧。”
甘凛微答了是,便匆匆出去等人。
贞嫔纵火自焚,容璟并未追究她的责任,只是容昭最终还是落在了她手中,放眼宫中诸嫔妃,确也是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况且她贵为一国之母,抚养个嫔妃的孩子,是抬举贞嫔了。
皇后将葡萄送进口中,缓缓道:“贞嫔的家人都处理了么?”
帘子后面忽走出一人来,福身道:“贞嫔死前给家中留了书信,一月前暗卫才在雍州找到贞嫔的家人,现如今已然处理干净了。”
皇后没有答话,只是摆了摆手,那侍女便又隐了回去,再不见踪迹。
等到容禅和容昭进来时,她便又是那个温婉和顺的皇后、母后。
“母后,孩儿今日跟先生学了许多东西。”容昭欢欢喜喜,蹦蹦跳跳着进来,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容禅,却是闷闷不乐。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心疼,然而却对容昭道:“昭儿快过来,母后让厨房做了栗子糕,你最喜欢吃的。”
容昭一听有栗子糕吃,立马欢喜地飞奔过去,扑进皇后的怀里,随手拿了块栗子糕便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边吃边笑:“母后,这栗子糕真好吃!”
皇后摸了摸他的发,问道:“那吃完栗子糕,可要将先生布置的课业好好做了,昨日母后教你的诗可还记得?”
容昭小花猫似的抬起了头,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有些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