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春色(51)
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崔家家主崔奉,从来铁血丹心,为人冷硬,可是这唯一的嫡子骤然崩逝,终也是免不了伤心。
崔奉收了眼泪,朝容璟鞠躬到:“陛下,老臣失仪了。”
容璟摆摆手:“无妨,朕明白。”
该伤心的。
正如,那年母妃离他而去。
只是母妃虽位列妃位,却没个妃子的体面,就连死亡,也是那样,毫不起眼。
最初先帝对她宠爱异常,可花无百日红,后宫的新人迭出,母妃又不会献媚邀宠,是以先皇的目光很快便转向旁的更鲜嫩的嫔妃。
每三年一次的采选,先皇每回都选许多新人充盈后宫,是以容璟的兄弟姐妹也很多。
母妃便是选秀进来的。
彼时亦本可以与良人携手共度一生,奈何天家不留恩情,一道圣旨,便将一个女子的一生断送在了宫闱之中。
母妃不想连累家人,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进宫为先皇的妃妾。
最初不过是个小小的采女。
因母妃生得清丽可人,又温柔体贴,很快得到先皇炽热的宠爱。
那爱意是真的炽热。
先皇后说,她从未见过陛下那样的,全心全意的为一个人过。
母妃亦是少女怀春,一颗心投进去,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只是,到底天家情缘淡薄,母妃生下他之后,陛下便开始少来母妃宫中。
最后,干脆不来。
母妃是病死的,抑郁成疾,又一度被贬入冷宫,身体受了亏损,不好调养,母妃眼见着先皇宠幸新人,心中更是悲凉,整日郁郁寡欢,直挨到他九岁那年,暴病而亡。
那时候他还很小,不懂得什么是死亡。
只是当他如往常那样去给母妃请安时,婢女说她还未起身,他踮着脚尖想要悄悄吓母妃一跳,可到母妃床榻之前,却只触得满手的冰凉,以及,冰凉之下,僵硬的身躯。
发现的时候,母妃已然故去两个时辰了。
前一天还是好好的样子,不过一晚,就这么离他而去了。
后来容璟才从伺候母妃的宫人口中得知,景妃身子数年前便有不好,三月之时已开始微微咳血,去世前一日更是呕出一大口血,却仍是笑着掩饰得很好,目送着容璟与那崔家的小女郎去御花园。
母妃在时,为他遮蔽了无尽的风雨。
可是她死,容璟却未能为她争得该有的体面和尊荣。
先皇后妒忌她曾专宠于陛下面前,只给了她一块不知何处的地,说是景妃因病逝不详,又得陛下厌弃,不配葬入皇陵,草草了事。
母妃可是宫妃啊,是皇帝的女人,他的外祖更是镇守边关的虎将,她们却肆意欺辱他们孤儿寡母,仗着外祖忠心,又身在边陲,将是非黑白颠倒。
他恨不得杀那些人而后快。
可是他不能。
后来先皇没几年也驾崩了。
容璟一滴泪也没落。
他不配。
先皇这一生,亏欠了太多的女人,尤其是他母妃。
可笑的是,先皇崩逝的前一天晚上,竟将他叫到寝殿之中,一幅要将江山社稷托付给他的模样,直叫他觉得可笑。
容璟那时只说了一句话:“我不要你给的,我要我自己抢的。”
果然一语成谶。
最后真还是抢了废帝的江山。
只是,到底都是容姓的江山,他不过是,物归其主罢了。
若是先皇九泉之下有所感知,大约也会被他气得活过来,大抵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中竟出了这么一个忤逆不孝之辈,竟敢觊觎江山。
“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你便只能跪着。”先皇在世时,最喜欢说这句话。
因为子嗣众多,夺嫡之时,也是大动干戈,先有大哥按捺不住野心妄想宫变夺嫡,可惜到底棋差一着被先皇摆了一道,最后圈禁至死。
这话便是先皇那时说的,容璟记得清清楚楚。
“朕很羡慕,兰音和崔演有你这样一个父亲。”虽手段卑劣了些,却到底实实在在是在为儿女考虑,而不是如先皇那般,看着底下的儿子们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居高临下地去评判每一个儿子。
这对谁都不公平。
许是夜里容易动感情,容璟也觉得今日的话多了些。
崔奉也瞧出他是失言了,忙道:“今日夜已深,陛下又是舟车劳顿,早些同娘娘安置了吧,老臣招呼不周,还请陛下谅解。”
先头瞧崔奉,尚是意气风发,可不过数日的功夫,这会再看,仿佛老了十几岁一般,连背也佝偻了许多,想来到底还是丧子之痛打击太大,叫人平白苍老。
容璟心里理解,点了点头:“兰音近日心情不佳,身体也虚弱得很,你......得空去劝解劝解她。”
崔奉却是苦笑了一声:“兰音素来有主见,听她哥哥比听老夫的多......”
就像小时候兰音不爱喝药,崔演稍稍一哄,兰音便乖乖将药喝下去,而他却要板着脸好说歹说许久。
只是,再也没有哥哥了。
“臣,只有兰音了。”
她留下的,只有兰音一个了。
“请陛下善待兰音,臣定当竭力相报。”说着便跪下要行礼,容璟拦了一道,终还是没有拦住,崔奉“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顷刻老泪纵横。
“朕,允准你。”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大纲结局已出,敬请期待就好
我是个没什么期待值的人,写故事是因为自己喜欢,所以不会为任何人动摇,我一直相信,能喜欢我文的都是气场磁场相契合的人,同时我也是在通过自己的故事与各位交了个朋友,不喜欢直接弃文就好啦。
但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第43章 真相
天牢
张氏从小养尊处优, 朝中大有人在,按理来说怎样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德妃虽身在天牢,可陛下念着数年夫妻, 总也愿意给一些体面,是以关押德妃的所在并不如其他地方那般脏污。
四喜执着拂尘, 身后跟了两个小太监,小太监的手上各端了一个托盘。
德妃一眼便瞧见了托盘上放的东西。
白绫、匕首以及一杯酒。
“陛下不会要杀我的, 陛下怎么可能会杀我呢?”她不过是买通了山匪,想要吓唬一下崔兰音罢了,她没想下死手啊, 况且如今崔兰音不是好好活着呢么,且毫发未伤,怎么陛下就要处置了她呢?
“你们滚开!本宫要见陛下!”她是张氏的贵女, 祖上也是出过皇后的, 便是到这个地步也应该保持理智和体统。
可惜......
四喜阴测测地笑了笑:“我的德妃娘娘, 陛下现在和贵妃在清河吊唁大公子呢,恐怕是无暇见您了。”
“等陛下回宫, 只怕您早不知埋在哪儿了呢, 不过以陛下的慈悲心肠, 对外宣称您暴病而亡,再将您体面葬入皇陵,恐怕张氏也是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句句说在了张德妃的心坎上。
父亲寡情, 前些日子妹妹横死,他为了自己的体面和陛下的青眼,硬是没有追究,只怕到了自己,他只会更加含糊其词。
“姜公公, 我真的未曾做过那些事啊!何不等陛下回来,待我向他说明一切再做决定,你如此擅自处置了我,届时陛下翻了案,你也讨不了好的。”
她仍是心怀希冀。
只是在触及到姜四喜的眸光后,德妃忽觉心口一凉,蹙眉指着他:“你......你......你”
四喜竟直接将匕首扎进德妃胸口,德妃望着他,感觉到心口血液横流,忽福至心灵,茅塞顿开,指着姜四喜,口中吐出一口血沫:“原来是你!”
立时倒地而亡。
四喜站起身来,将脏了的手朝身后小太监的衣裳上揩了揩,冲着德妃的尸体道:“若真让你等到陛下还朝,那还得了。”
陛下离宫那日。
四喜领了命去查探那小太监的事。
事情做得明显,痕迹也擦得不明白,只是待见到那小太监时,四喜还是愣怔了一下。
倒确实是陛下身边新进的小太监,不过,他还在另一处地方见过他——皇后寝殿。
那也是四喜在不小心时瞧见的,那小太监似乎是郑送进来的人,原本想放在宫中助皇后一臂之力,皇后索性将他排去了承欢殿。
四喜快步向前,走到那小太监面前,那人也是个灵活的,见着四喜便往御园处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