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春色(36)
“皇上说得也有道理,禅儿是该寻个伴读陪在身边。”
她眉宇温和, 一边布菜,一边笑盈盈地瞧着容璟父子。
“臣妾觉着崔家那孩子不错,是叫......见采的?”
容槿原本正摸着容禅的头,听见皇后这么说便陡然收了手,唤了秋蕊进来叫带大皇子出去玩会, 倒是容禅,眨巴着一双肖似容璟的眼睛,问道:“母后可是说错了什么?”
他小小年纪,已很是会察言观色。
容璟笑了笑:“没有,只是有些事想同你母后说,你且出去玩吧。”他素来没什么耐心,若是往日只会叫伺候的姑姑们将禅儿径直带出去,可容璟没来由地想起那日里,禅儿对他,是那样的畏惧。
兴许,是他太过不近人情了。
到底,他是禅儿的父皇。
在容禅的印象中,父皇便是生气了,对着他也是笑眯眯的,就如同现在一样,不过是赶他出去罢了。
父皇总是威严且陌生的。
“乖,禅儿出去玩吧,母后同父皇有事要商议。”皇后与他道,容禅也不便停留了,左右也还是年纪小,很快便被秋蕊哄着高兴了起来,将方才的事忘了个干净。
“禅儿是你的儿子,你却举荐贵妃的侄儿,皇后,是朕太糊涂,还是你太大度?”
皇后搁下筷子,挥退了宫女。
而后她盈盈跪下,眉目低垂:“若陛下心中觉得臣妾不轨,那臣妾便是不轨了。是非公道本就自在人心,臣妾又有什么好辩驳的呢。”
她背脊挺得很直,没有一丝逢迎之态。
皇后素来是世家女的典范,自在闺中时便才名远播,容璟对于她,也只有过这么一次怀疑。只因事涉兰音。
崔家的那个孩子来的蹊跷,他本能地,不想让那个孩子与兰音接触。
无论是崔演还是崔家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不再是兰音的归宿和依靠,只有他容璟,堪得担当。
到底是自己理亏,仔细想来皇后的谏言确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容璟揉了揉眉心:“先起来吧,皇后心中究竟是怎样想的,且与朕说明白才是。”
皇后却没有动身。
也是皇后一早有先见之明将伺候的人都撤了下去,阖宫宫室里独剩帝后。
“臣妾明白自己的身份,明白自己在陛下心中是怎样的存在。”说到此处,她抬眼看了一记容璟。
皇后素来端庄,今日却未施粉黛,配着她如今的表情模样,倒十分楚楚可怜。
所谓身份,不过是容璟与她的一个交换罢了。
“臣妾痴恋陛下许多年,从前痴恋,如今也痴恋,这是不争的事实,今生再难以改变了。可是臣妾无用,嫁给陛下多年却不能讨得陛下欢心,这是臣妾的错。如今陛下喜欢崔贵妃,臣妾不敢,也不能阻拦。只是陛下恋慕贵妃辛苦,每日里愁眉不展,臣妾又何尝不心痛。”
她细细道来,每一字里都似含着血泪。
“可你,何必这样做。”容璟放低了声音,再不如方才那样的咄咄逼人。
皇后抹了抹眼泪:“臣妾只是想让陛下高兴。陛下高兴了,臣妾也就高兴了。”
“崔贵妃与其兄情谊匪浅,陛下若能将他的孩子送到宫中来作伴读,一来可以借以控制崔家,二来也是显示陛下对崔氏和贵妃的看重,三来这孩子若是能时常陪伴着贵妃,必能讨得贵妃欢心,贵妃高兴了,陛下也就......不必整日愁眉苦脸了。”
皇后虽只说了这些话,却又仿佛什么话都说了。
容璟蹙着眉,点了点头,而后弯腰将皇后扶起:“是朕错怪你了,皇后莫要生气。”又转头唤殿外的四喜:“进来伺候。”
“是朕对不住你。”那日雷雨夜,他确实拒绝了皇后。
便是寻常女子,这般被其夫君拒绝,那也是一个极大的羞辱。
“还是你宽宏大量,是后宫女子的典范。”容璟握着皇后的手,将她牵到桌前,替她夹了一块松鼠桂鱼:“朕记得以前你颇喜欢吃这个。”
皇后笑了笑:“都是些陈年旧事了,难为陛下还记着。”
二人便落座开始用饭。
“是了,你说要寻朕来商议中秋夜宴一事?”筷子送到了嘴边,容璟才想起来这档子事,便也顾不得吃了,径直问了皇后。
皇后擦了擦嘴角的污渍,慢条斯理地结果秋蕊递来的巾帕,先是问了大皇子的去处,知道容禅玩得累了便自己休息去了,这才看着容璟道:“崔贵妃喜爱荷花,陛下何不带崔贵妃泛舟净池呢?”
这话一出来,容槿的神色便有些微妙。
“净池?”他将这二字又问了出来。
“是啊,净池的荷花开得最是漂亮,谢得也最迟,湖水清澈见底的,漂亮极了。若是......泛舟到湖心,一边赏月一边饮酒,想来该是人生乐事。”
“臣妾瞧着近日贵妃的脾性有些大,若不然......冷冷贵妃也是好的。”大约是容璟神色太怪,皇后也并未顺着先前的话头说下去,说到一半,竟是改了话锋。
容璟摆摆手:“你的法子甚好,净池的确是清澈见底的,池中鱼儿,想必每日都能瞧见天上的月色。”
“家宴的事便由皇后来操办了。”容璟微微笑起来。
只是这笑却不是冲她的。
皇后捏了捏帕子,夹了一道时蔬在容璟碗中,他只尝了一口,便道:“朕还有事,改日再来瞧皇后,今日真是有劳皇后了。”
他总是这样的,在她这里吃顿饭都火急火燎的。
四喜瞧了皇后一眼,瞧见了容璟看不见的满眼悲伤,可他也只能低下头,道:“起驾。”而后再回头深深看了皇后一眼。
她可是皇后啊。
天下怎会有如此离谱的帝后夫妻呢。
陛下许了崔家大公子的儿子为伴读,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情。
大皇子是陛下长子,又是中宫嫡出,很大可能会是日后的储君,陛下倒是体恤崔家,竟将这么好的机会让给崔家那个私生子。朝野之中,多是如此话头。
絮絮整日在承庆殿中,也不外出,一应消息都是大莲那丫头从别处听来的。
“娘娘,娘娘!”这丫头性子急,有什么事情总喜欢喊出来。
絮絮这些日子身子乏得很,想是上回出门颠簸了些,到现在还没缓和过来,以至于精神一直不济。
“那日行刺之事可有眉目了?”絮絮每日都问翠屏,可每日却都只得了一个答案:陛下已吩咐专人下去查了,如今还没结果。
哥哥的信件有好几日都不曾送来了。
这些天她的头总是隐隐作痛,身上也是哪里都不好,总觉着是要有大事发生。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许姑姑小声喝住大莲,主子身子欠佳,做奴婢的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整日里吵吵嚷嚷没个规矩,到底不是正经宫女出来的。
大莲上前行了一礼,而后忙与絮絮回报:“陛下已将娘娘的侄儿宣进宫做大皇子的侍读了,中秋后便要进京。”
“咣当”一声,原是象牙梳子落了地,好清脆的响动。
那象牙木梳当即裂成了两半。
絮絮惊愕:“怎么会!怎么会?”难倒容璟发现了阿蒙的身份?
“我要去找陛下!”阿蒙绝不能进宫!
皇后爱慕容璟,怎会真心对她,不过是将算盘打得叮当响,明晃晃的与她作阳谋罢了。
“大小姐!陛下已然作了决断,您现在去只会增加陛下的疑心!”翠屏跪在她面前,语气铿锵,言之凿凿。
她如何能不知道?
可是,可是让阿蒙独自进京,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稚童面对着母亲却不能相认,那该是何等的残忍?
况且,她不想让阿蒙瞧见,她如今的样子。
“大小姐!”
翠屏跪着求她,拉住她的裙摆,她往前一步,翠屏便跪着往前也挪动一步。
“您想想彩屏。”大仇未报,谁也不能死,也不能失去容璟的欢心。
得留着一口气,亲眼瞧着平王妃死在她们的面前。
“好......我不去......我不去便是了。”
第30章 舟子
中秋夜宴, 原是家宴。
容璟造了前头废帝的反,本不喜欢这样喧闹的场景,总觉得在场的皇亲国戚到底是前朝旧人居多。前朝废帝在位时, 左不过也是这些人。
反正容家一姓,废帝是新帝的兄长, 容家的江山,倒也不算落入了外头人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