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春色(24)
絮絮是在赌,赌是崔家狠,还是她自己更狠一点。
翠屏是哥哥送来的,自然唯崔家利益最先。
从前絮絮便是败在了爹爹的算计下,做了许多为崔家好但是她自个儿却很迷茫的事,然而如今一切大不同了,絮絮自认唯剩皮囊一幅,无什么不可舍弃。
一时三刻间,主仆二人僵硬在原地,絮絮冷眼瞧着翠屏,大有胁迫之意。
终是翠屏低了头,狠心咬了咬牙,回道:“姑娘,如今您是贵妃,奴婢自然不敢不从,可是离家前老爷也嘱咐过,娘娘若是想为崔家好,那便只有诞下陛下的孩子,将他扶作太子,如此才可保崔氏百年无虞。”
这些话爹爹从未与她说过。
絮絮愣了愣,忽觉得是自己太浅薄了些。
以爹爹的深谋远虑,哪里会只要一夕的保障呢。
帝王之爱若晨曦朝露,来得快去的也快,容璟之所以对她念念不忘,大约多半是为了年少时的求不得罢了,可她今岁已然十九,做了五年的薛家妇,早已青涩不再,而容璟最喜欢的,却还是年少时的崔兰音。
国朝年年皆有选秀,岁岁都会有貌美之人脱颖而出,容璟的爱总有一日会随着自己容色衰老而崩弛,而新人却总会如雨后春笋般源源不断地涌入后宫。
其实絮絮不是没有想到过这层的。
只是觉得,容璟的喜欢于她来说,不过是累赘,没有了更加清净自在罢了。
“爹爹打得一手好算盘。”如此商才,在朝中为政着实是委屈了。
从娘亲去世的那时起,爹爹便做好了一切的盘算,将她与哥哥全然把握在股掌之中。
“可是翠屏,为了薛家,为了我自己的良心,我是万不能生下容璟的孩子的,我会死。”她目光冷然,一错不错地盯着面前的侍女。
翠屏内心纠结万分,可迎上絮絮的目光,一时间恍有千斤重,竟好似能理解般,一下子便能瞧清楚她决绝背后的凄怆和哀伤。
这一路至此,不过是被人架刀在脖子上,逼迫前行罢了。
倘若真叫她怀了陛下的孩子,也许......真的会如她所言。
崔氏没有怕死之人,只怕是......死得毫无价值。
翠屏跪直起来,抬了抬眸眼,眉宇间透着挣扎,而后终是没有拗过絮絮,在她坚决的目光下,允诺道:“药会在午膳后送过来。”
“如此我便心安了。”
陛下今日误了早朝,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一众跟着容璟已久的老臣你看我,我看你来回逡巡了好几遍,直到内侍监派了小黄门出来撵人,这才半是疑惑半是惊愕地坐了轿子回去。
承欢殿燃了很重的苏合香。
“皇后那里又派人来送汤了。”四喜手下的小太监如实汇报,而后将一个精巧的食盒递到四喜手里。
四喜掂了掂手里食盒的分量,心道,这个月第几回了?
中宫不比其他妃嫔,言行皆在史官笔下,自然更为大方体贴,这一月几回的送汤,既是关怀也是规矩,不管陛下是喝还是不喝,面子上总要做到位了。
只是可惜皇后这殷勤献得不对地方,回回都赶上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
“四喜,可是承庆殿遣人送了什么来?”容璟翻过一页折子,朱笔悬在手中,赤色墨迹滴落在奏章上,平白污了一块。
状似无意。
可听者有心。
四喜捏了把汗,小心翼翼地回着:“许是娘娘昨晚上累着了,还没起呢。”说罢瞧了瞧外头的日色,直想打自己一个大嘴巴。
贵妃一向浅眠,鲜少有睡到日上三竿的,况且如今日色偏中,已近正午,怕是承庆殿中午膳都已经摆布起来了。
陛下离去时面色还尚有些愧色,可数个时辰已过,承庆殿不仅没人来问个安,或是像其他妃嫔般送个汤什么的,就连去打探的小太监们也都是碰了一鼻子的灰,连贵妃的面都没见着。
陛下绷着面子,自然不好显得太过热切。
有失体面。
容璟忖了一会,兀自道:“朕昨晚......”只说了这三个字后面便又含糊不清了。
四喜支着耳朵,躬着腰,认认真真地听着陛下的牢骚:“怎能一句话也不问呢,难不成真是朕昨晚过于孟浪了?”
陛下鲜少有如此少年模样,此刻殿内独他与陛下两个,四喜眼观鼻一言不发。
而后陛下上前问他:“朕昨晚真的饮了许多酒吗?”
从薛辞那处回来之后,不知怎的,满腹的怨气,那怨气冲着兰音去的,多年不得派遣,正巧薛辞碍眼的作态加上自顾自地说了一堆曾与兰音两人共有的海誓山盟。
崔兰音是他的禁脔,是他心中不可提及的伤口。
尤其这个人是薛辞。
其实他酒量尚佳,不甚容易喝醉。
只是也许昨晚月色太好,他是借酒壮胆,单刀赴会般去了兰音的宫中,她那样的软玉温香扑落在怀里,酒色齐全,便......
总之过于孟浪了。
他记得兰音情动时紧闭的眸眼,深锁的眉头,若丁香花一般,叫人透着一股想摧毁的恶趣味。
只想将她揉进骨血中,不分你我。
即如此刻,容璟亦是恨不得将兰音锁在身旁,片刻不离开视线。
他怎能如此恶劣。
“方才是皇后宫中来人了吧。”中宫一月几回,总是那雷打不动,风雨无阻,无管他受不受地,遣人送来各色参汤。
四喜答道:“正是。”
往先陛下是连问都不会问的,可是今日却一反常态。
容璟道:“拿过来。”
四喜恭敬奉上。
容璟虽不常在皇后宫中,可到底是一国之后,其父亲又是郑家的家主,是以皇后的吃穿用度皆是天下第一等的。
“这参汤炖得好,给承庆殿送去吧。”他未曾想别的,只是忽想到兰音是那样的羸弱,的确该好好进补一番,而皇后送来的参汤一瞧便是好东西,便是他此刻命人去私库寻,怕一时之间也拿不出成色、香气这么好的参。
四喜微顿:“陛下确要如此?”
先不说将皇后精心准备的参汤转手送给宠妃是否妥当,便是崔贵妃那边,恐怕陛下也落不着什么好。
容璟挑了挑眉:“有何不妥?”
他年少时不近女色,青年便征战在外,做了皇帝之后也鲜少对后宫的女人们上心,从来只考虑利益得失,而从未耐心钻研过女子的心思。
一贯是那些女人去讨好他的。
四喜抹了抹额上的汗:“贵妃便是再慷慨,恐怕也吃不下皇后娘娘准备的羹汤。”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日渐稀少,头发也越来越少
第21章 宽慰
“是朕疏忽了。”一时默然,他垂着头,不知在遐想些什么。
“上回前朝奏报的流民之事可遣人处理了?”容璟转头一问,倒把四喜问得措手不及,报时的宫人的声音自远处传来,邈远得很。
似乎以往从不大注意这些细节,今日心里有了思量便听得格外的清楚。
容璟扯了扯襟口,忽觉有些烦躁:“这时报得可准确?朕怎么觉着该是未时了?”
四喜不敢辩驳,心道陛下是有所思才觉着时日漫长,这钦天监的官员们岂敢随意糊弄时辰?
只是嘴上仍说:“应是......应是不会弄错的。”
容璟愈发烦躁了,眉头一挑,拨弄着桌上的案牍,忽得御笔一挥,挥毫写下几个朱批,然后将折子丢到四喜怀里:“随州那事便交给崔演办吧。”
流民多悍不畏死,却又是国土之臣,是以处置起来极为棘手,如此与国本相关的要事以往皆会安排与帝王亲信去办。
至少得是极为宠信之臣。
而崔家父子,一向谋算颇多,虽崔家大公子崔演并不像个有二心的,可那位崔家大老爷,大抵是经历的风雨多了些,手上权柄也不少,总叫人难以放心。
这位崔大公子又是崔家大老爷唯一的嫡子,谁知其会不会有什么隐晦的心思呢?
四喜垂头,并不急着将旨意宣下去。
果然,容璟又抬手写了一道旨意:“差薛知与崔演同去,便做个副手吧,将朕的玉佩给他,便说,朕大有期望。”
四喜这才退下。
薛知,薛知。
容璟摩挲着拇指上戴的白玉戒指,兀自摇了摇头,露出一点笑意,只是这笑意,说不清是喜还是忧,终归不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