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大人怎偏宠(9)
因着午后柔真落水,苍禅殿中柔真较为倚重的婢子几乎哪一个都忙碌不休,柔真念着她们劳累,便只带了萝蔓出门。萝蔓是苍禅殿的大婢女,自然不必提水煎药的。
柔真走到藏昙的寝殿门口,几位童子都低头行礼。
“大师兄身子可好?”柔真轻声问道。
几位童子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个低头道:“藏昙大人不喜我等伺候,我等亦不清楚。只是藏昙大人至今,仍未出过寝殿。我等正想着,要再进殿去瞧瞧藏昙大人呢。”
主子不喜被打扰,童子们不敢胡乱违命,可若是藏昙在里头真有个什么不妙,未被及时发觉,也是大罪过,难怪他们如此为难了。
柔真捏了捏身前垂着的毛球,笑道:“我要去瞧瞧大师兄,他大抵不会恼我罢。”
被救了前来探望,怎么也说得过去呀。
那几位童子正为难着,送上门一个也是惹不起的贵主儿替他们瞧瞧主子,真是瞌睡了送枕头,哪有不愿意的。
于是被一路放行的柔真很快到了藏昙房门口。
她屈指敲了敲房门,等了数息,无人应答。柔真于是靠近房门,侧耳听了起来,也并未听见有人活动的声音。
她转了转眼睛,咬着唇轻轻推开了房门。
萝蔓不敢进藏昙的房,只敢在房门口提着灯笼,探着脑袋看着轻手轻脚走进房内的柔真。
柔真进了房,又往内里近了,才听见隐约沉闷的人声。
她循着人声,便到了藏昙床边。
藏昙此刻紧锁眉头,面色泛红,紧闭着眼躺在床上。
他的嘴唇干裂,隐有开阖。
“不是……人……笑……”
柔真本来只是想看看他如今可安好,瞧着他似乎身子发热,料想是烧起来了,正要转身去请医者,却听见他断断续续的低声喃喃。
鬼使神差地,柔真俯下身去听他口中言语。
“我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能……算得上是人?该死……你该死!”
听到最后,藏昙声音渐大起来。
她略有些惊异于藏昙梦呓的内容,却也实在没有什么头绪。
柔真觉着颈间蓦地一紧,惊得她不禁一颤。低头瞧去,发觉藏昙并未醒,只是抬手攥住了她披风上的毛球。
她试探着扯了扯毛球连着的系带,不仅未将毛球扯出,还使得藏昙攥得更加紧了。
柔真抬眼看他,因着发热,他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酡红,额角有汗珠滑落,眉头仍是紧缩。
她心道,大师兄定然不愿让人瞧见他如今狼狈模样,只是情急如此,也无甚办法。
于是,柔真唤萝蔓去取剪子,将披风系带剪断,留那一对毛球在藏昙掌间,又吩咐童子们去煎药。
柔真取了他书案上一支小楷狼毫,狡黠一笑,随手写下一行。
——得师兄相救,柔真不甚感激,献上毛球一对,望师兄欢喜。
随后,她便携了萝蔓离开藏昙的寝殿,脚步较来时轻快了几分。
萝蔓颇有些疑惑。
“帝姬,怎么瞧着藏昙大人烧起来,你仿佛倒开心了?”
柔真瞪她一眼,“瞎说什么呢?我可不是为此开心。你想想,明日师兄醒转,瞧见自个儿手里攥了对毛球,是个什么情态?”
萝蔓眼珠转了转,唇角欲扬。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一更
☆、第十章 哪能不念
藏昙记得,那日晚上,童子们给他喂药时扰醒了他,他低头便见着自个儿攥着一对柔白的毛球。
他抬手摁住额角,问童子们,可是柔真帝姬来过。
童子们面面相觑,不敢应答。
他后来又瞧见了书案上的留条,转身便去请了师父将藏枫禁足三月。
然,此时光景不同了。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柔真,不接话。
柔真唇边笑意渐敛,垂眸道:“若是柔真失言,还请国师大人恕罪。”
她还是因为被拒有几分恼意,方才便忍不住刺了他。可这人又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着实无甚意思。
藏昙原本道她失了仪态,是拐着弯要她日后多留心身子。
如今被反唇相讥,他也并不着恼,只是突然忆起往事,竟有些恍惚了。
“还有半月便是除夕,帝姬还是在此前养好病为好。”
他已经转过身去,抬手欲撩帘。
柔真抬眸,“圣宫一向不讲究俗世的宴节,是否除夕,有何分别?”
藏昙撩起珠帘,语气莫测。
“今年,阖宫上下都会张罗,你不会想那时还病着的。”
柔真看着珠帘后他离去的背影,禁不住微瞪大了眼睛。
他的言下之意,竟是,今年圣宫也要过俗世中的年,届时会热闹非凡。
大概是因为她不是圣宫中人,仍有俗世之气,往年师父和藏枫都会来陪她过年。今年,师父没了踪迹,藏枫也被支使去了他处,她本以为只能在苍禅殿和萝蔓一同过年了。
一旁的萝蔓比她要怔愣得多,只是呆呆吐出一句话。
“帝姬……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往年也没见他陪帝姬过年啊。”
柔真盯着还在晃动的珠帘,放松身子,后靠在了软枕上,又微微眯上眼,低声道:“想不明白。这厮时冷时热,叫人着恼。”
话虽这么说,但她唇边仍是攀上一抹浅淡笑意。
萝蔓不经意瞥见了,也笑起来,“帝姬还是喜欢热闹,今年倒是合了帝姬的心意。”
柔真睁开眼斜睨着萝蔓,唇边笑意愈深。
虽说她仍是摸不清藏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他此举确是甚合她的心意,纵使可能不是为着她,她也乐得热闹这一遭。
后来几日,陆续有童子们帮着贴对联,圣宫上下也都贴起了窗花,挂起了灯笼。从前以素色为主色的圣宫,仿若披上红装,瞧上去很是多了几分人气。
枢珩开的药往常都管用得很,服了几帖理应咳嗽减少,可此次,柔真却不见好转,每日晨起和夜间,都咳嗽不止,喉咙肿痛,头脑更是昏昏沉沉。
眼瞧着离除夕还有七八日,柔真缠绵病榻,有些烦闷。
此时恰好接到藏枫半月前从青城寄来的信。
“……闾阎里巷俱是张灯挂红,可怜师兄身在异乡,连个除夕也过不得。翻新青城圣寺的徭使民工尽数归家休息,独留师兄一介监工,在寺中瞧落雪炊烟,孤寒寂寂。
“今岁师父不知所踪,只余藏昙人面兽心,小师妹孤身守岁,虽是冷清,也要耐住性子,莫要惹出事端。言至如此,师妹玲珑心思,师兄也不再赘言。
“只是实在想念圣宫中的鸟雀,比他处的瞧上去肥美得多,冬日若有篝火相烤,岂不美哉……师兄突觉有些腹饥,便就此搁笔了。
“圣祖怜惜,师妹珍重。”
柔真就着床边烛火,忍着昏沉的头脑看完这信,揉揉眼侧,合眼低笑。
“我原以为他被外放出京,孤身在外会稳重些许,最后却仍是从前模样。”
只是再没心没肺,信手涂写的人,如今写起珍重来,也是笔画清晰,半分不连。
萝蔓轻瞥了那信一眼,就瞧见“……的鸟雀”几字,也笑道:“藏枫大人在青城也要烤鸟?圣宫中的鸟雀遭他痛下杀手多年,今倒祸害别处的去了?”
柔真“唔”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睛,“他倒嫌弃别处的鸟儿……其实他不说我也知晓,生在圣宫近二十载,同师父陪我过了十余岁的除夕,也对这日子有了别的寄托。今岁孤身在外,哪能不想圣宫……”
她低眸看着地上烛光穿过雕花小几的剪影,目光沉沉。
“哪能不念亲人。”
到今日这时,她的身边也唯有萝蔓可以全心信任了。
萝蔓轻叹一声,抬手摁在了柔真肩上。
苍禅殿中烛光憧憧,又合檐边月落清辉,映得殿前积雪清凌间昏黄,冷色中暖意悠悠,虽有明灭,却不曾消解。
国师所居的圣殿却未透出油灯烛光,只有廊间挂的红灯笼在窗前撒出一片朦胧绯红亮意,从窗中探入藏昙房内。
黑暗中,藏昙正盘坐于软垫上,微阖双目。
忽而,他仿佛心有感应,抬眼看向那透着暖红色的窗扇。他随手自袖中取了一枚精致的瓷瓶,轻敲了敲地面。
几声清脆,窗外便出现了一个弯着腰的身影,挡去了方寸暖红。
“帝姬接到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