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大人怎偏宠(16)
以她如今这身子,柔真要想到圣宫外相迎,莫说是藏昙了,萝蔓也是死不肯松口的。
藏昙虽并不多欢喜藏枫归宫,但他先去见了藏枫,再带他来苍禅殿,瞧过便走,总比叫柔真总想着出外相迎好。
他说罢,便转身欲走,岂料柔真却是恰好听着了他的声音,推了窗,探出个精巧小脸。
“国师大人,怎么有话不亲自同柔真讲?”
她唇色浅淡,并未着唇脂,显得清淡憔悴,却含着一抹清丽如春时白梨的浅笑。
藏昙今日要出圣宫,于是并不同寻常一般只着了素衣长袍,而是一身锦装,外披玄色大氅,腰佩玉环,高束发冠。
见着他回头,她又笑道:“大人好风采。”
藏昙抿了抿唇,神色不动,“我不会为难藏枫,你不必说好话奉承。”
话虽如此,但若说原先藏昙眉眼间是一泊厚厚冰层,如今便只剩了个冰皮悠悠地飘在一汪池水之上,眼瞧着只可远观,池水中却不知游弋了多少尾小鱼。
柔真似乎瞧出了些端倪,于是笑得更深。
待藏昙转身离去后,她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将脸靠在窗上,待再瞧不真切时才微微合眼,低声道:“萝蔓,藏枫归来,你道我是赠个甚么物事给他?前些日子我昏沉着,一时竟不记得今夕何夕,倒不记着给他备个甚么礼物。”
萝蔓正忙着给将窗推开了的柔真再披上个披风,闻言,“呸”了一声。
“他闹出那样多的祸事,帝姬可还惦记给他送个甚么,依婢子看呀,不如送他近日猛刮的西北风一口。”
“祸事?小时候确实多了些,可后来稳重了些,再没有一把摔个狗啃泥,将我撞进湖里的事情了。”
萝蔓撇嘴,“帝姬小时候身体好着呢,没准便是那时候被他害得落湖落下的病根!这可怎么原谅得了?”
柔真睁开眼,唇边笑容也落了下来。
“说真的,我倒是疑心,这毒,或许那时候便开始下了。自那以后,我便日益体弱,你们忧心那预言是真,也越发不敢让我活动。一来二去,便真是像护花中晨露一样护着我了。”
可此身若如朝露,去日不久矣。
她将手搭上窗台,接着道:“如今提这个,无甚作用。毫无本事的我,只能倚靠枢珩早日取药,或是圣医堂有什么法子。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应付藏枫罢。”
那个楞头二傻子师兄,从前没少从她这掏走好东西,见了甚么都艳羡得要命,从糕点到玩意儿,甚至幼时,脂粉也不是没有试过。
“他不是喜欢捉鸟?圣宫中这么多鸟,送他几只养着玩便是了。”萝蔓挑眉,轻飘飘地道。
柔真侧过脸来,因病黯然的脸色此时带着柔光,笑道:“要是当真送了,那恐怕是吃着玩了……”
萝蔓眼珠一转,又一挑眉。
这些天她看着柔真恹恹怏怏的模样心里忧心得很,但如今想起藏枫,确实也禁不住跟柔真一同笑起来,“婢子倒是有个主意,藏枫大人看了,定然喜欢得紧。”
她笑得放肆,眉眼间那股戏谑意看得柔真顷刻便明白了。
柔真支着下巴,“我也觉着他的眼光大抵仍是原来那般,咱们按照原样给他挑了,他定然欢喜。保不准还高兴得出去兜转几圈,好生显摆显摆。”
她撑着小几站起身来,同萝蔓一道向内室里走去。
☆、第十九章 藏枫不忿
那厢,藏昙身后跟了声势浩大的一队侍从,在圣宫宫门前驻足等候。
圣宫修建在京郊山中,进宫须先攀上千层阶梯,转过百余亭廊。因此,藏枫不可能骑马上山,只能凭借双足登山。
他也是自幼习武的,只是功夫自然比不得藏昙,但上这千层阶梯,自然还是如履平地。
等已见着霜花掩映中的圣宫时,他额上一层薄汗都未曾有,只是因心绪不平,呼吸急促了些。
归京一事,他是独身而行,并未带上任何侍从。因为,他在圣宫中的侍从并未能随他去青城,青城中的侍从又与他相交不久,他不敢全心信赖,又不愿强带着那些人奔波回圣宫,白白拖累自个儿赶路的速度。
藏昙眼清目明,早在藏枫登上最后一极阶梯,平步而来时,就已经瞧真切了那个绛蓝色小点是藏枫。他微微抬了抬头,却仍然瞧上去漫不经心。
二人相顾,藏昙不动声色,藏枫愈走愈近。
待藏枫走到近前,他行礼问安,“国师大人冬安。属下归京述职,劳大人亲临相迎,不胜荣幸。”
藏昙却并不接上他的客套话。
“青城半年,废话良多。”
藏枫连忙直起身,低咳两声,掩饰尴尬。
“在外久了,沾染了些不良习气。师兄莫怪。”
他小时候就怕这个师兄,如今藏昙接任了国师,一眼瞧过来比从前更叫人心生胆寒,他在藏昙面前颇有些心虚。
藏昙转身朝圣宫大门走去,藏枫抬步跟上,一众侍从乖顺地落后在藏枫之后,也缓步跟上。
藏枫听得藏昙低语一声,尾音逸入风中。
“早前未同你说,柔真中了毒,情势不妙。”
这一声浅淡的低语如同一声暴喝,藏枫先是怔愣了一瞬,头脑发白,回过味来以后心跳骤然加速,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儿。
他停住步,“不妙……是多不妙?”
藏昙脚步未停,声音也依旧清淡。
“没有把握熬不熬得过正月。”
藏枫觉得一股寒气从脚直溜上头,冻得他牙关都咬不紧。他颤抖着声音,朝着藏昙的背影喊了一声。
“圣宫不是在你掌握之中?”
藏昙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你还是先去瞧瞧她罢。”
他紧攥着袖口,双眼幽深如万年古潭,仿佛再激不起什么涟漪。
藏枫在后头直想骂人,这个狗藏昙,再针对柔真,也不能不将她的安危放在心上,让人钻了空子!但藏昙紧接着疾步进了圣宫,一晃神就不见了人影,他骂都没处骂。
他身后的侍从们见国师没了踪影,只好硬着头皮带着藏枫去往苍禅殿。
而甩脱了这一干人等的藏昙面上依旧沉静如水,攥着袖口的手却愈发收紧,脚步越急,无意识间还用上了轻功。
他如今是近乎失神的状态,又是近乎飘的速度,不出些什么意外都叫人觉得说不过去。
拐角处有个突然冒出来的童子,他未来得及收势,那童子也被惊得忘了躲闪,直愣愣地撞了上来,还倒出去飞落在地。
那童子摔得浑身疼痛却无暇顾及,连忙挣扎着翻身跪下,连连磕头。
“国师恕罪!弟子无心冲撞,国师大人饶命!”
这动静惊扰了路上行走的其他童子,其他童子见了此番情状,也纷纷跪下行礼,禁不住屏息缄默。
藏昙沉静的神情总算有了变化。
他僵硬的唇角动了动,垂眸看着那童子,微微勾出一个阴寒入骨的笑容,道:“拖下去……”
若是以往,他大抵随意处置了,尸身喂鸦肥花。
那童子听了这句,身体直抖,眼中含着的眼泪再也禁不住,顷刻间涕泗横流起来。
“求国师大人饶命!国师大人……”
藏昙却突然敛了笑意,甚至垂了垂头,哑声道:“拖下去便是。”
国师大人脾气坏,这个众人皆知,今日瞧着,国师大人也并未有多欢喜,仍然阴沉着脸笑得瘆人,怎么却手下留了情?
众童子心有疑虑,也不敢质疑,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结力将那撞上了藏昙的童子拖下去。
藏昙眉眼依旧阴郁。
看起来这圣宫上下都惧他又如何?神敕令仿佛近在眼前又如何?不还是让人钻了空子?不还是难以揪得那个趟浑水的狗东西。
当真是……无聊至极。
藏昙是惹了一身郁气回到圣殿,被引向了苍禅殿的藏枫也是眉眼冷凝,脚步匆匆。
“柔真帝姬究竟怎么了?”
他身后那个童子有些瑟缩,“弟子也不知。好像是为人下了毒,精神头一日不如一日。”
藏枫咬牙问道:“谁干的?”
“弟子不知。好像国师带走了人审讯,就是不知是何结果。”
“……狗藏昙,没点用。”
那童子猛地一抖,眼神游离。他自个儿关上了自个儿的耳朵,只当作什么也未曾听见。心里却禁不住腹诽:这藏枫大人当真是好胆量,竟敢这样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