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说,要善良(21)
“……”
不待她拔剑出鞘,萧无忌转过身,人影一动,夺目清光赫然逼到眼前。
谢慈自幼在拳脚兵器中摸爬滚打,知道“神兵利器”对一个武林高手有多大的助力,不外乎如虎添翼,甚至能以一当百,大杀四方。然而直至此刻,直到今天,见到萧无忌真正没有隐藏的内功身手,她才发现,决定一个人是否无敌的关键,并不是他手中的剑。——因为他们的区别,从来就不在于武器本身。
“铛”一声震响,两把剑交错而过,谢慈醒过了神,看向了那双幽深带笑的眼睛。
萧无忌确实是能做到风轻云淡,他的剑上不带凶猛的威势,与一叶一花,一树一草似乎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让人觉得他谈笑间就能将对手打败,而谢慈依旧掩不住自身的锋芒,她的确不再把“好胜”当作最紧要的事,可她依旧是不轻松的,全身心都倾注在了那方寸的剑刃之间。
剑从半空中相搏到地面,从左及右,由上到下,翻来覆去间已变了无数招,逍遥剑的十八式,归根究底不过无拘无束四字。她竭力抵抗,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身上的衣服都被刺破了,他出手有轻重,没伤及她一毫。谢慈却是咬紧了牙关,额上汗滴不断,不求赢,但更不想输得这般难看。
最后一式,萧无忌横出长剑,剑锋静且快,无声落下,从她的脖颈划到胸前,如一场缠绵的凌迟,结束在最致命的那一刻。
“可记住了?”
他的声音传来,却有几分渺茫。
谢慈手上一轻,整张脸都快成了煞白之色,剑刃落在地上,人已受不住往前跌倒。
他心内叹息,单手将她搂抱住,像是抱住了一片秋风中的落叶。
“没事,师父在这里。”
“……”
片刻寂静,一股寒意却爬上后背,胸前一重,怀里的人猛然推开了他,谢慈又一次出了手,她目光略微有些散乱,瞳孔却定住了一般,萧无忌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这次她的剑上恍若带了万钧之力,如洪流奔涌而出,冰冷的玄铁上仿佛燃起了重重烈焰,破风袭来。
他心中一震,并未喊住她,抬手挡住她的剑势,这一次,却和上次不同。
她用的是逍遥剑法,可内力却震荡不休,如水火相融浇铸了极为厚重的一道墙,于四面八方封住了去路,这样的剑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起初,她似乎还不怎么顺手,愈到后,她似乎已全然掌握了两者之间的平衡。
眉眼之间的神色,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徒儿,这是什么剑?”
萧无忌问,他并未停住手上攻势。
谢慈一笑,飞快地答道,“师父,我好像已经知道了九幽阴阳诀的秘密。”
无量神功最重要的一册,破解的关键居然不在整篇功法之中,而在东海的一个无名门派里,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可事实似乎就是如此,萧无忌演示了一遍逍遥剑法后,她竟从其中看到了突破阴阳诀的关窍,无非是“剑非剑”三个字。这似乎又与南华经的心法相合,逍遥剑的“生”之象,与九幽阴阳诀中的“杀”之像,互为黑白,犹如一个巨大的八卦图腾,生杀相互,流转不息。
这场武斗酣畅淋漓,直至夕阳西下方缓缓落幕,结果让人意外,也不那么意外。
他们头一次打成了平手。
谢慈甚至没有意识到天已经黑了,她一身衣裙都已经湿透,长发落在腰间,额前的几缕发丝贴在脸侧,小巧的脸,五官是极为柔婉清丽的,可眼神坚硬有力,不论是灼热或冰冷,都能让人感应得出。
萧无忌望着面前的少女,目光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之意,她做得很好,没有一点儿辜负他的教导。
无声的对望中,心头更涌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情绪。
说来这世间的师徒,你拜师,我收徒,不过是一场缘分,为的是一段传承。若有所保留,徒弟再用功,恐怕也难以学到几成本事。而倾尽全力换回来的成长,却让人心潮澎湃,恍然重回年少,见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得到了什么,所有感受,皆是因为这个女孩子的到来。
斜阳余晖中,萧无忌抬起了手,轻轻放在女孩的肩上,“阿慈。”
“……”
谢慈目光微动,“师父。”
直至现在,她说出这两个字,没有一丝打趣的意味,更不是为了调侃,在她看来,他的确无愧这两个字,能担得上这一声“师父”的名。
第 19 章
萧无忌定的是第二天下山,天还没亮,他人就已经到了海边。
“掌门,船来了。”捕鱼的七公今天早上才接到消息,费了一会儿功夫找船,他等待时,见太阳缓缓升出海面,荡漾的波光落在眼中格外好看。
七公负责将萧无忌送出海,自己先上了船,上去后,却见他们的掌门站着不动,似乎还在等人一般。
想了想,说道,“听小雁说,谢姑娘起来就在练剑。”
萧无忌:“……”
他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不过,看起来谢慈确实没有来送他的意思,不来就不来罢,萧无忌自顾自笑,掀开衣摆上船,他将随身带的包袱放在了板子上。
海水涌动,送出小船,他看着水面发呆,忽然间耳边听到隐约的声响,抬目望去,只见玉华峰的山头上有个小小的人影。
那人影飞来动去,练了一招“秋水长天”,剑意轻灵,随风而舞,“师父——!”
隔着老远,谢慈的声音遥遥传来,“再见……!”
这四个字被风吹到耳朵边,他蓦然站了起来,虽没有抬手朝那边挥动,但五指握了一下又放开,他似也想跟她好好道个别。
其实不过是去送个东西,废不了多长时间。
为何刚刚分开,他就有些心猿意马呢。
“谢姑娘真是年轻体力好,瞧这话声能传这么远。”看着远处的女孩身影,七公感叹着笑起来,萧无忌眼帘微垂,亦是轻轻笑了。
她的确是很有活力。
船行到一半,海面上忽地有艘大船驶过,他抬眼看了下,那船除了大些,并未有什么徽标印记,想来不过是一艘普通货船。
这番外出,至多不过半个月就能回来。
他手指敲打着木板,想着给自家徒弟带个什么小礼物,此时风平浪静,天空碧蓝晴朗,那大船之上却蓦然闪过一个身影,一个很是曼妙动人的女子身影。
“宫主,萧无忌在那儿!”侍女匆忙过来报信,却见主人轻轻摆了摆手,那只手极美,极纤,如最能干的艺人雕琢出来的一般,她并没有说一个字,侍女已然胆战心惊地退了下去。
谢慈目送着小船离开,而后在玉华峰上坐了一会儿,山头风流云动,她的心也似卸下了千钧之力,前所未有的轻了起来。
东方羽的话还历历在目,不论他是不是骗子,她感激遇到萧无忌。
感激他倾囊相授,不分彼此。
望着自己的掌心,想到这段时日所经历的一切,谢慈脸上骤然现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她想她到了该走的时候。
正好他不在,他们不用告别。
按着手中剑,她忍不住将脸埋进膝盖里,好像没办法在他面前说“我走了。”
明明来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这些,此时此刻,一颗心却好像泡在了醋里一样又酸又涩。
……其实他的缺点很多很多,身材脸蛋是不错,但年纪摆在那里,怎么也称不上“青年才俊”,武功高,却窝到一个小岛上躲着不敢出来,不知道年轻时惹了多少事,总之前女友不少,情债一堆,吃不了辣,偶尔还抽风做些令人尴尬的事,害她晕了好几次。
唉。
就这样,她嘴上说着他的不是,仍想起了那个晚上,那只被他捞出来的胖海星。
他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挂着他数十年人生的开怀如意,不是没有过无奈失意的时刻,可他的心就像这片海,淘尽了所有的悲欢离合,留下来的只是坦然。
“……萧无忌。”
心中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谢慈闭上眼睛,感到了温煦的风从周身掠过,如同一个轻轻的怀抱。
“再见了,师父。”
从昨晚开始,所有人都发现谢慈似乎和平时不一样了,据牛大婶回忆,亥时之前,谢慈来到饭堂,点了一碗她平时从来不吃的皮蛋粥,接着用一种很是难以形容的姿态,将那碗粥艰难地吃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