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情雪(87)
冬日乍凉的寒气,凝结在谷顶窟石,又顺着石壁下淌,终于在积累之后从石尖剥离、滑落,惊起一滴碎响。
“留察此人一年之久,现在就停留在蜀岭旧地。”矮小者目光深邃,一阵风起,额角的一点星疤隐隐显露。
“首领密令,是时候了。”高大者声音沉闷。
“明白。”矮小者声音刚毅,幽暗的面庞看不清脸色。
岩穴暝暝,冰冷沉寂的幽谷,又一次沉寂冰冷。
辽北雪天,暖红的冬日冉冉升起,夜冥空呼出一气,顷刻便在这冷空中化作了一团团白雾,终于进入最深最冷的冬季了。
此刻夜冥空站在殿前石阶,遥遥等待着南方的来人。果然,远处官道上出现了点点碎影。
“饶是图卷在手,也硬是找了很久啊。”慎志翻下马来,和成庆一起上前。
“建于深山,辽北冰宫本就因隐蔽而立。”夜冥空伸手示意,三人一齐绕向冰宫内廷。
略微整顿,夜冥空便带领他们奔向了冰宫的议事偏厅。虽说目下冰宫甚至整个辽燕都无甚大事,只等来年开春举国迁徙,可身为姬使的凌楠依旧心弦紧绷,日日恪守议事偏厅。
“凌楠姐。”夜冥空随手一礼,随即打望起清冷空旷的议事厅堂。屋子里两盏铜灯各立两侧,中央火盆中火红的碳心隐隐发亮,在它的周围有几缕青烟缭绕。饶是如此,屋子里依旧透露着几许冰寒。
“是你啊。”凌楠撂笔起身,随后望向身后两人:“这二位是……”
“此二人为我在南境结识,皆为侠者义士。”夜冥空侧身引荐,“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法,目下辽燕困顿,我想可能会需要一些异国士子,来行燕人所不能行。”
听夜冥空言辞,凌楠便已知晓他们此来何意,然后慢步到两人身前,目光不乏严穆:“目下燕国已成龟缩颓势,东退之前如附危卵,随时都有倾覆可能。此中要害,你二人可知?”
“姬使勿忧,只要我慎志认为是值得的,便没有犹豫一词。”慎志笑笑,憨厚非常。
成庆跟在慎志的话语后面,随即点头。
“好,果然是侠义本色,凌楠代燕在此谢过了。”凌楠回案疾笔一阵,随后递于座旁侍女,“带他们去见庄将军。”
侍女虚请,慎志和成庆与夜冥空对视一眼,便尾随她幽幽去了。
随后凌楠屏退左右,只留下夜冥空与自己两人。
“夜冥空,我知道你跟零雪能有今日弥足珍贵,可仅作为两方的姐妹,我只想跟你说,你和零雪在一起时,尽量避开纤语的视线。”凌楠委婉相劝,面目颇有种女人特有的哀愁,“纤语这个姑娘表面太强忍了,其实她脆弱的很。”
夜冥空知道萧纤语的品性,若不是真正猜得萧纤语心思痛苦,今日凌楠也不会亲口相提。然而在此种境遇之下,夜冥空却做不了任何,面对凌楠,他也只好微作点头。
出了宫廷,夜冥空便快步迈向了冰雪阁,虽说心里有所难耐,但夜冥空依旧如约去找燕零雪。只是他临时改了路径,绕过了萧纤语所在的别云阙。其实在北来入燕的这几天中,夜冥空虽然沉浸在与燕零雪久别重逢的欢乐中,但也丝毫未敢懈怠对冷伤无尽的参悟修习。
“其实到目前为止,我并不认同靳兄所说的,若要复仇便必须先放下燕零雪。相反,我倒相信零雪能给我很大的斗志,让我相信自己,并能报得夜焰之仇。”游走于冰宫天廊的顶端,夜冥空仔细回想着靳无伤之前说过的话,只是每每想悟,他都遵从了自己的想法。
“甚至于,现在已不再对夜焰那样的痛恨,只想陪同辽燕东退。”夜冥空抬起头,望向了北向的皑皑苍山。“如果就此终结,能和燕零雪一起东走,我便会放弃复仇。”
一路上夜冥空心思游弋,自言自语地随意言说,下过依山而建的天际走廊,冰雪阁的朱角檐楼终于凸现于峰峦重叠的北山之中。
转过宫墙,刚来到冰雪阁的门前,便看到燕零雪已等在那里,待看到自己后她便一溜青烟的小跑了过来。
“大王已经定了,等来年开春,我们便会东退,退至东海高夷。”燕零雪患得患失般的眼神,好似在等待一个毫无胜算的判决。
“我会陪你一起,不管退到哪儿。”夜冥空很是平静。
燕零雪扬起脸庞,半惊奇半预料的欣喜。“嗯。”眼带泪花的她生怕这个一辈子漂泊江湖的中原侠士,死活都不肯踏入蛮夷。
“夜冥空——”闻声转身,却是江军从南面跑来,“夜冥空,这是密兵在秦境带回的信物,若所料无差,当是给你的。”
夜冥空接过锦函,拆开缝线,左手一提便将里面物事倒入手心,夜冥空神情顿时一紧,这是……暗夜灰印。
“有劳密兵兄弟了,此物的确是封印信物。”
“哪用,只要所传对人就好。”江军双手轻搭,“那我先离开了,夜兄自看。”
夜冥空与江军点头作别,然后拿捏起书中灰印。从秦境辗转秘托于燕国密兵,难道是秦晴?
“是若非吗?”燕零雪凑过身子,眼睛里有一丝忧心。
“不知。”夜冥空随手拨弄开隐秘暗缝,两指上下搬动,只听一声闷响,灰印便从中体掰开,里面是一绢锦书。
夜冥空取出丝卷撑在手间,仔细阅看着锦上文字。眼睛突然一睁,钉在了丝帛的两个字上。瞬时不动!
蜀南旧地,秦晴一人正在蜿蜒曲折的山路间翻石踏路。清灰的天,阴绵不见天日,一来几番,唯有阵阵冬吟伴着萧萧冷风。那望下,飞鸟绝地,孤影青遥,万径千山渺无人踪。
但能闻,脚边碎石,婆娑窸窣。
“如是清寒又辉冷的境地。”秦晴遥立山头缓缓吐气。几个月来他在这巴山蜀水间来回游历,既看到了茫茫无际的中原山河,也晓得了巴蜀腹地下的久患秦治。都江堰渠,一江灌下良田万顷,伏龙潭中,离堆祠下得锁孽龙。也许只有西陲边地的陇地秦人,才懂得珍视惜用古远留存的华夏乾坤。
这,是秦晴亲身经历的。也是他,既不像若非那样事命秦国,也不像夜冥空那样死命封印的真正原因。
秦晴顺着山岩走下,回到山间的道路上时遇见了一支护商马队,秦晴原本并未在意,只是诧异如此人烟寂寥的地方竟也有商旅路过。可马队中一连竖起的十几个一丈多高的竖直木厢却很是显眼,看上去似一个个囚牢一样竖立在马队之中,若要是换成军兵押送,还真以为就是在押送囚犯了。
秦晴看一眼护商诸人,然后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与整支马队交错而过。又往前继续行进了一阵,秦晴突然看到不远处的道路上散落这一个物事,黑灰扁形,无比熟悉。秦晴走近一看,竟是暗夜灰印!秦晴的双眼顿时炯聚起来,他看到灰印上光泽新颖,丝毫没有尘土沾染,应该是刚刚遗落不久,而在这样一个地方,除了自己之外,又怎可能有第二个封印之人。
“站住!”秦晴猛然回身,对着方刚离去的马队遥遥一喊。
马队中为首的骑马男子回头望了一眼,却并未理睬地转过头继续赶路。秦晴瞧得一阵,然后脚下急行接连几阵踩踏,便越过了商旅马队拦在了道路中央。
“前者谁人,为何拦路。”商队领头勒马止步,目光落在了眼前的青衣士子身上。
秦晴毫无避讳,伸手虚礼:“敢问首领,这木厢之中所载何物?”
“是我执事东家代为运送的一些皮货而已。”
“哦?是么。”秦晴随意的一笑,“可我怎么觉得,里面关的是人呢。”秦晴话语方落,只见其中的某个木厢便传出了一个声响。
“这与你无关。”马队首领表情冷漠,淡漠的眼神不怒自威。
“可是我发现其中有我所熟之人,这便与我有关了。”
“这里面不会有你熟悉之人,我劝你不要插手。”
“如果我非要看呢。”秦晴的脸色顿时峻冷起来。
“大胆狂人,你因甚凭甚!”商队中有人高声叫嚷,却被马队首领伸手止住。他看得秦晴一阵,脸上一直是那种底定的冷淡,“你想看哪一个?”
秦晴嘴角轻扬,不待回话便一脚踩出。“借刀一用!”越过其中一个护商之人时秦晴顺势拔出他手里的剑,向着车马上的木厢一跃而去,目标直指刚才产生动静的那个木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