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情雪(85)
“什么,你要走!”夜冥空突然站起。
“是的。”靳无伤言语平静,“回铸剑门。”
“怎么,难道靳兄不留下来一同对付夜焰吗?”
“寒过虽曾叛离铸剑门,但毕竟先师已做处理,现在他与铸剑门划清了界限,我与他便也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靳无伤离开石凳,向夜冥空走近一步,“此次我重出铸剑门,原定的任务已基本完成,现在大事无碍,按照铸剑门规我也该走了。”
“可是……”夜冥空万般无奈,他清楚各门各派都有自家门规,可靳无伤就这样离去,他实在难以接受。不论这份难得的友情,还是靳无伤那令人振奋的前路启明。
是他让夜冥空看到原来夜焰并非那样遥远,也是他让夜冥空知道复仇之路还有希望。夜冥空经年一人,从不会对分道之人有任何的纠缠粘腻,可是在靳无伤这里,他犹豫了。
“如果我留下来对付夜焰,那你做什么?”靳无伤目光直视夜冥空,那眼神就是在说,这世间每个人都有他该要做的事,没有谁能够替谁。
“请相信我的眼光,也相信你自己,至少向我证明,这一趟我没有白来。”靳无伤又是温和地笑笑,在他眼里一切都是那样轻松。
夜冥空虽有不愿,但还是重重点了点头。他知道每个人都有选择,更何况是靳无伤这样的人。
“我知道你心中疑虑。”靳无伤深深吸气,“的确,你就这样去对付夜焰很是牵强,别说找其复仇,可能下次碰见,你就已命丧其手。”
夜冥空低低头没说什么,他清楚自己现在的实力,不论是与夜焰中哪一个单独对阵,自己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所以……”靳无伤顿了顿,“我决定传授你冷伤无尽。”
夜冥空乍一听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话是真是假,可靳无伤又岂是那种胡闹嬉笑的人。
“真的!”夜冥空满脸兴奋。
“嗯。”靳无伤的话语微微轻扬,“不过得提前告知于你,这世间任何一种武功都没有恒定之说,即便是同一种武功两个人用,也可能会有完全不同的效果。而且,你更不能指望靠这一门一派的武功去独步天下。”
夜冥空满目带光,但依然谦恭待望地听从靳无伤的言说,欣然受教。
“冷伤无尽乃是我遁入铸剑门后修行所悟,它的真实感源我不必相告,由你日后自行感悟。对于冷伤无尽我只有一点想说,它与寒过的流水无情当属敌对,为强强抗衡而非相生相克,冰出击,水化之,流水过,冷霜凝。所以和流水无情比拼的后果只有一个,强强相消,到最后只剩功力比拼。”靳无伤与寒过交战多次,两人都对此知而未言,“即便是我拼尽所有内力,现在也不可能战胜寒过,所以你若真想复仇,就必须另行参悟,拿出属于你自己的独门武功。”
夜冥空知晓靳无伤此言何意,此时传授冷伤无尽当是为以后铺石,若想复仇便先保命,紧急相授只为权宜而已。倘若自己不思后进反将此作为懈怠的本源,那今日之传便不如不传。
“空,谨记靳兄之言。”夜冥空双目聚炯神情严肃。
“慎志满月才归,在此期间我会带你修习,至于以后如何参悟以及参悟成何,便都要看你自己了。”
“嗯!”夜冥空重重点头,英姿豪气满目勃发。
“假如某天,”靳无伤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你在复仇时碰到了夜焰青岚,请留他一命。”
此时允诺,夜冥空是既不敢想也不敢答,遂双手作揖:“以目下空之能力,实不敢妄自允言,然若真有所提之日,我定会不予取命。实不相瞒,夜焰虽于我势同水火,然其中青岚却放过我命,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冷剑相加。”
“那就好。”靳无伤舒缓一气,“其实夜焰青岚最初也是铸剑之人,当年他选择弃门而去,只因寒过曾救其一命。”
夜冥空心下惊闻,然听靳无伤说话时的语气,又觉得这些事可能太过牵连,既然靳无伤没有续说,那自己便适时住嘴吧。
“最后,你还记得在这苑内之中,慎道居所前侧的那方刻石吗?”
“白水碧亭石满苑,镜霖苑有镜零伤。”夜冥空随口朗到。
“那方刻石其实是从中体断开的两方竖石,中间裂痕已被很好的磨合理好,只要内力足够,全力尽挥便可将其震裂开来。”靳无伤看着夜冥空,仿佛在两人之间隔着层层透明又遥远的时空,“倘若有天你真的报了你的夜焰之仇,而又恰好还记得今日你我这月下之谈,那你便去看一看此石,相信那时你会看到你想看到的。不过记住,唯有倘若成真才可做此,如果没有,那这些话你就当是忘了。”
夜冥空知道那定是靳无伤给自己留下的未说之言:“我记下了。”
“好了,世间万事终归是有了结的,无奈的是,这已是你们的天地了。”靳无伤得意一笑,而后轻松自在的拾步离去。
夜冥空在身后看着他走远,直到白衣白色的最后一抹剪影也入夜消失。再回首这樽中之酒,天际之月,夜冥空似是梦魇回尘一般,犹获新生。
看来这一夜,将会是又一个独月之夜,夜里的人也会给自己留下深深印迹,深深地,很深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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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过午时,夜冥空一个人早早奔到了断剑桥处,还是熟悉的残碎小路,远处的小河已经白冰凝结了,对面那处浓密丛林,此时只剩下交错密集的灰色枝干,相互缠绕织成一体。周边四下还依稀留有几处残雪,散落在远处近处颇有几分画意。
夜冥空踏着步伐,悠悠来到了桥下空地,随意走动间,竟看到桥身下的墩木上似有划过的痕迹,参差不齐凌乱散布着。夜冥空稍进几许,当认出这熟悉的字迹时突然来了兴致般前去一看,稍一搭眼扫过几行,夜冥空便情不自禁地笑了。看来这些都是燕零雪闲暇时来这里的结果,有记录时辰的,有闲说心情的,不过最多的竟都是在说夜冥空。
夜冥空前走几步,目光落到最底处的一方文字上,那是燕零雪用石头在桥木上刻下的,看那已经泛黑的印迹估计刻下后有了一段时间。“你来吧,我把自己给你。”夜冥空小声叨念着,最后的刻名是:只会骗人的夜冥空。
夜冥空眼帘微抬,浅浅一笑。
“看什么呢,还不怀好意的笑。”
夜冥空还沉浸在桥下文字,身后却突然响起了那个日盼夜盼的声音,转过身,燕零雪正在自己眼前,对自己微微仰首。
“怎么,敢写却不敢让人看。”夜冥空话语轻扬。
“不准看!”燕零雪特意抬高了嗓门。“那又不是给你看的。”
夜冥空随意笑笑,然后慢慢走进了燕零雪。感觉眼前的这个女孩子,突然静谧了起来。
停在身旁,夜冥空静静的看着,这个静若楚兮的女子。仿佛是那样遥远,现实却是这么的近,夜冥空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梦,可他知道,这不是梦,真好。
伸出手,轻轻抚过燕零雪的脸庞,稚嫩白皙的脸庞,犹如流水滑过般细腻柔润。指腹轻抚间,夜冥空感到了绵软的温度,清冬气冷,而净白的脸庞之上,微微显出了些许红润,长睫撩空,黑暝的眼睛眨也不眨。手指轻抚脸颊,燕零雪没做反应,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似连呼吸都谨小慎微了些。
近在眼前的秋水伊人,时间片刻凝止。燕零雪的额前一缕秀发斜斜梳过,散碎轻盈的划过脸庞,绕过耳际的发则竖竖的搭在肩膀,末尾垂在了胸前的浅粉抹胸上,随着短浅的呼吸轻微起伏。裙袍外衣紧紧地束在她身,葱绿色的绿白衣边犹如两道绿痕斜跨肩际,她整个人便如含苞未放的鲜嫩花蕊,亭立衣中被层层呵护。
浅粉抹胸,雪肩绿痕。夜冥空稍一用力,便将燕零雪拥入怀中,左手拂过柔顺密黑的发,终于将她紧紧抱住。
在那一刻,夜冥空没有多想,只希望能静静的,静静地,这样就好。
多年以后,当怀中没有了那份温暖,但只要想起那份馨香,浮现起眼前那人,夜冥空心里便会欣慰几处,从未后悔曾经拥有。也能知道,昔日这种静谧中的美好,才最该值得珍惜。因为,那将是一生永无法来过的念初。
很久后,夜冥空慢慢将燕零雪松开,那时她娇羞欲掩的眼神,夜冥空永远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