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情雪(42)
方刚迈进屋门,灯火交错中便见一白衣女子匆匆掠过,衣上依稀点缀着朵朵蓝花,随着女子的走动盈盈轻飘,柔美异常。
“萧圆!”夜冥空不禁失声。
“呦,一别多年,你倒还能认出我呢?”萧圆对着夜冥空莹莹浅笑,嘴巴和眼睛同时弯成柔美弧线,和记忆中的完全一样。
“师姐哪里话。”夜冥空随口一笑。虽然按届数论,萧圆当属第一批入谷子弟,但因为她仅此夜冥空大得两岁,又与第二批入谷弟子一同修习过几年,所以夜冥空从不把她当师姐看待。
因为年纪较小,所以萧圆入谷后没有跟在师尊脚下,而是一直在大师兄云离身边修书习性。豫庚子如此安排,也是当做对云离空闲时光的消磨,以培养他日后育人这一方面。没想到经年累月的教授间,两人竟渐渐有了爱慕之意。后来云离右手被废,只身北走大漠,却没有带上萧圆。为此萧圆还一连哭了整整数日,哭得眼睛血红。
萧圆利落地将桌案收拾干净,等隐灵子与夜冥空堪堪坐好,她又端来两盏温茶,一切弄妥后又悄然退出屋外。
“先前老师力劝我参与齐国之行,可如今等我完毕归燕,仍未得悟那日老师所言。”夜冥空面目一紧双眼盯向了隐灵子。
“冥空,昔年你参与天诀东去即墨,此次又随燕使直捣临淄,两次齐行一比,你可晓得其中三昧?”
“老师所指?”
“齐之断言。”隐灵子双眼炯聚。
夜冥空沉吟一会儿,然后语出冰冷:“齐国政局、军队、朝臣样样糜腐,下坡路越走越陡。只要秦进,大限必至。”
“如今三晋已亡,燕代龟缩,齐国颓废,楚国又被秦所困。试问若想逆转天下,当如何作为?”
夜冥空思忖良久,终是摇了摇头。
“我们无可作为。”隐灵子缓缓一叹。
“老师您……”夜冥空瞬时一惊,倒有些琢磨不透隐灵子持何观念。
“秦并天下,已成大势。”隐灵子饮一口茶,慢慢咽下。“之所以让你亲去体验,就是希望你能接受现实,早做准备。”
“此时言败尚有些早。”夜冥空没有立刻接受,“只要楚国能再赢一仗……”
隐灵子摆手打断,打断瞬间夜冥空才认识到这只是一个假设。
“没有机会了。”隐灵子心持败念,脸上却是平静如常。“楚国的根在过去,如今古老诸侯已无法再和新兴战国鼎食而立。楚国前胜,秦庙堂失算而已。”
若是未有东齐之行,夜冥空或许还会和隐灵子据理再争。可转念一想,齐国的今日不就是楚国的昨日么,唯有兵至己家才肯全力应战,到头来,都被秦国一一拿下。
“那,眼看着秦并六国,封印却无为可作?”
“哈哈哈……”隐灵子突然开口大笑,“封印的存在,是为了天下众生,几时变成了反秦敌秦?”
“天下众生?”夜冥空嘴边闪过一丝苦笑,“未免太大了。”
“你呀,和大多数弟子一样,犯了同一个错误。”隐灵子面目冷峻,一脸的惋惜,“修行间,有自己的方向自己的初衷,可一旦奔于红尘沾染情绪,都一个个迷失自我,竟忘了最初想做的究竟是什么。”
隐灵子抿一口茶:“不要因为仇恨而丧失你的思考。”
“老师认同若非的选择?”
“若非的做法我不反对,但我也不会支持。”隐灵子向前俯身,眼中尽是怜惜,“另外,在嬴政一统之前,若非是绝对安全的。”
夜冥空未做声响,他心里是认同的:“那我们该如何做?”
“利用他人,为人所用。”隐灵子隐隐一笑,“冥空,你可曾想过,为何嬴政灭掉封印,明知还有三人生还,却没有进一步赶尽杀绝。”
“太过琐碎,无需留意。就如同代地赵王,辽东燕王,等时机成熟,自然会无息自灭。”夜冥空说话间带有一丝不屑。
没想到隐灵子却是连连摇头:“你太小看嬴政了。”
“老师的意思是,嬴政还有其它打算?”
“留着封印,是一种权衡,一种制约,一种相互利用。”隐灵子言语铿锵语气坚定,“如果没有猜错,封印被灭的那一刻,秦王嬴政便已经后悔。”
“后悔?”夜冥空有些不以为然。
“做为天下的一统者,嬴政拥有极其敏锐的政治眼光,又拥有常人难以掌握的高瞻远瞩。不论江湖还是军政,他都能妥善布置,利用得当,关键一点便是他懂得权衡制约,懂得万物相克。”隐灵子眼色一沉,双眼直视前方,“嬴政此人绝非一般。”
“如何利用?又对谁利用?”
“嬴政利用封印制约夜焰,我们则利用嬴政反攻夜焰。”
“寒过绝非听任摆布之人,夜焰早晚都会把嬴政反掉。”夜冥空深知,无论嬴政还是夜焰,相互帮助都不是真心实意。他们能走在一起,只因为目前还有共同的敌人。
“然,夜焰在嬴政的帮助下,先败星辰后除封印,目前已达最高巅峰。所以未有绝对把握,嬴政也断不会轻举妄动。”
“所以我们将计就计,暂且不对嬴政复仇,而利用他助我们去除夜焰!”夜冥空仿佛理解了隐灵子的心思。
隐灵子面目严肃的点点头:“剩下的,就是要让嬴政相信,封印依然有此能力。”
“可目前,封印只剩三人。”
“若非事秦,我无法对其指派,所以只剩下你和秦晴。”
“两个人。”夜冥空心里一沉。
“但别忘了,在封印这个名字的背后,还有千万之人!”隐灵子望望屋外,外面的夜空还是一样的清邈深远。“夜冥空,你的武艺与秦晴相比,你自认为如何?”
“若只论武艺,我与秦晴当在伯仲之间。但秦晴的防身术甚是出色,哪怕是在整个封印,都没有几人能破得秦晴的花散离殇。”
“嗯。”隐灵子一捋胡须,“所以我已经告知秦晴如何去做。”
“老师见过秦晴了!”夜冥空心里一阵欢喜。秦晴和隐灵子一样,喜欢云游四处,即使身兼百任也从未间断,他们两个人相遇还当真不易。
“老师让秦晴做甚?”
“过函谷,入咸阳。”
“!”夜冥空瞪大眼睛猛然站起,“这太危险了,我要和他一起!”
“千万不可!”隐灵子伸手止住,“要的就是这份刃上之作,唯有这样才能让嬴政信服。”
“可万一……”
“封印被灭的那刻,我们都已悬在了生死间隙,万一已是平常。”
“可封印不能再有人死了。”夜冥空狠狠咬牙。
“我们要相信秦晴。”隐灵子有很大把握,他相信自己对嬴政的推测。
而此时此刻,隐灵子与夜冥空,甚至蓟北深山的这点星光,穿云透层,来到咸阳行宫的偏院,显映在嬴政面前的棋盘上,竟只不过是一颗小小的白色棋子。
在这里,秦王嬴政与一个灰衣士子相对而坐,中间石案之上是一盘黑白混杂的棋局,在他们的棋盘上,包罗了整个天下。
嬴政执一黑子,轻手放于棋盘,一颗白色棋子便瞬时四面处黑。
“大王的棋艺果然与日俱进。”与秦王对弈的季磊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列阵,不禁称赞一语。
“季子过谦了。每到关键之处,若不是你都让与寡人,此局必是你赢。”
季磊轻稳一笑:“万千变局都在大王心中,磊岂敢言胜?”
“看得见的棋子自然会在心中,但看不见的棋子却总躲在黑暗处,窥视着秦国的一切。”
“用不了多久,所有的棋子便都会浮出水面。”季磊狡黠一笑。
“百家诸派,各国各族,都只不过是这张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即便再是隐藏,终逃不出整个棋盘。”嬴政起身离凳,仰首望起了无尽苍穹。
浩瀚的夜空,有无数繁星闪烁其间,写满天空的不再是无尽的黯然与冷寂。冬夜的星空,巍峨,深邃,神秘,浩瀚,无限……
秦王嬴政,脚立中原大地,头顶星海浩瀚。多少个日夜里,他都无所畏惧,操纵着别人的生死。他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生死也被命运所掌控着,要不然为何他每次抬头问天,心里都会涌起一阵莫名的高远。如果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敬仰的,恐怕也唯有头顶上的这片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