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情雪(26)
眼见连郑中剑待毙,奄奄一息的倒在自己双臂之间,内堂里连郑对自己的接连警示又一次浮在眼前……
“如果你们急于赶路的话,便不该再此歇息,前方不远便是商旅大镇了。”
“啊?”听连郑突兀一语,闻晓有些不明所以。
“小店蓬荜幽暗,怕容不得你们几位。”连郑紧接释意到。
“没事的,我还觉得你家挺有质朴感呢。”
“只怕……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连郑言语晦涩难堪。
“怎么,莫不是怕我们人多把你家吃穷?”闻晓嬉闹着对他反问。
“那,好吧。”连郑勉强笑笑。
“走了,他们一定饿着呢。”
只可惜,当时连郑的暗示自己未能领会,而依着连郑的寡断内向和他与老婆婆那特殊微妙的关系,他又不能多言。竟一直到自己跌落地宫,又一次碰到连郑,外表憨厚内心矛盾的连郑才将整座阁楼的秘密和盘托出。
原来连郑本是齐国军队里的一员骁将,当年奉令来绞杀这个瘟疫四起的村落。可谁也不曾知道,连郑便是生于长于这个村庄,而那位老婆婆竟是与他已有婚约的同龄少女。猎杀当夜,连郑不顾危险独自冲进村庄,带着少女躲到了家楼的秘密地宫,才侥幸逃了一难,而整个军队都以为连郑已在那天夜里命丧大火。
虽然连郑救得少女一命,可大火却使年轻美貌的少女留下了一身的伤疤。逃脱之后,两人并没有离开村庄,因着少女心中的复仇怒火,两人便开始了他们复仇的长久谋划。建楼阁,设机关,毁其表,灭行人。久而久之,老婆婆已沉浸在复仇的渴望与焚念之中无法自拔,而保留一丝良性的连郑也终于看到了老婆婆的引火自焚,可接连几次劝告,老婆婆终是不听,而连郑也陷入了痛其歪邪却又不忍离弃的矛盾之地,直到今夜……
“如此说来,杀错了人。”庄重之内心一阵歉疚,“可他为何不行辩解?”
“三年来,设机关谋他命……不知杀了多少人,我本当一死……”那一剑正中要害,连郑已然命垂一线。“闻晓体衰,此时切忌,切忌妄动。扣动那个暗格,便可……上去。”连郑伸出右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处木架,未及立稳,便又垂落下去。
“连郑!”闻晓竟哭成一个泪人儿。
庄重之对着连郑沉重一躬,然后飞快跑向木架,在木架底端的一处角落,果然发现了细微的一方格线,就连分割其上的纹路竟也和木架同一个颜色,若非事先预知否则当真很难发现。庄重之伸手一搭用力一按,但见前方一处石墙轰然转动,片刻便有一条路口显现出来。
“走吧,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零雪与锺离还不知生死呢!”
一被提及,闻晓猛然想起自己跌落地宫的瞬间。“快去阁楼,她们有危险!”
月色幽暗,楼宇迷离。夜冥空带着锺离熙燕零雪摸索了许久,终是找不到那条通往东阁的路口。
“一定被她隐藏了!”夜冥空冷冷一语,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嘘!”锺离熙猛然压低声音,“你们听。”
静下来后,果然听到前方屋阁内有缓慢却又沉重的脚步声,未及多想,前方的木门便被双双推开,里面走出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一瘸一拐。
“连郑!”锺离熙和燕零雪同时叫出,下意识的向夜冥空身后退去。
“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回荡在夜间。
“庄重之?”燕零雪有些难以相信。
“闻晓?”再度定睛,又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前来,这些都是想错都错不了的了。一时间,三名女子又一次抱在一起,相互慰藉,还时不时的帮着拭去他人眼角的一滴泪。
“幸好,大家都没事。”夜冥空露出难有的一丝欣慰。
庄重之也点点头,可猛然之间又想起什么:“不好!他们两个还留在东阁。”说完庄重之便要再冲向东阁。
“不用去了。”锺离熙一把拉住庄重之,“不用去了……”
庄重之停下脚步,看看锺离熙又看看燕零雪。
“我们走吧,离开这里。”闻晓望着空旷的阁楼,静默的不知所以。
“是啊,这里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燕零雪皱着眉头,带着惊魂未定的特有余悸。
庄重之与夜冥空相视一看,同时点头。
夜冥空又走至厅堂,找到那张引石桌案一剑劈下,但闻一声磅礴碎裂的巨响,一把剑便从已经歪裂的桌面下侧脱离下来……
等来到初入阁楼的庭院,车马还在,一行人利落的背上包袱踏马上车。
“呦啊!”庄重之刚一坐定,又猛然弹起,面目表情困窘到极致。
“怎么了?”三个女人都在诧异,锺离熙不期一问。
看着庄重之的表情,又扫了一眼他的后股,夜冥空不禁了然。“还是我来吧。”夜冥空接过缰绳,双手一抖,马车便辚辚上路。
夜月当空下的奔驰,任扑面袭来的清风将思绪吹得很远,突然间的空远放纵,竟使人感觉身体变得那样轻飘,邈远。某时醒来,却发现身后的那座阁楼已被抛得很远很远。
“快看,有河!”
“是济水之流。”夜冥空早入齐国,济水之滨突然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要下车!”燕零雪一脸苦奈,“车里太闷束了,我要喘口气。”
“我们也是。”锺离熙回想起老婆婆的屠肉嗜血,胸中不禁一股呕意难去。
夜冥空一勒马绳,径自跳下车来。其余之人也陆续下车,分散在这片平原沃野般的济水之畔。
燕零雪冲到河边,掬一捧清水,不断清释着脸庞,想用冰冷的河水让自己清醒。
锺离熙同样奔赴水边,憋在胸腔内的一股闷气,在看到水里的自己那刻,瞬时散去。
闻晓则沿着济水河畔慢慢走着,显然心里的一缕悲伤还未经释放。
庄重之的伤口已被包扎理好,此刻便躺在了原本不高的土丘之上。那位边兵只能在阁楼附近掩埋,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月,依然当空。
阁楼,已渐行渐远。
朦胧夜下,夜冥空望着河面平平的济水之流,再看看济水之畔的三名女子,于是恍然醒悟。也许,这是她们三人对于死亡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不及暗示不及反应更不及余悸回味。习惯了的生活不容得她们对死亡有所触及,何谓死亡何时死亡,仿佛都是离他们很遥远的事情,远的都没有去认真想过,从来没有。以致于一朝接触,几乎便是分崩离析。
如今在这个月夜,才是她们对于死亡的第一次接触,第一次思虑以及第一次体会。但无论怎样,相信她们都会深深将这段记忆封存在这个月夜,这座阁楼,这段难以忘怀的生死齐行。
而眼前的一切,也会永远驻足将此刻铭记,虽然从明日起,这里的一切便不再是现在的一切。
月,夜,人,还有那缓缓远流的清水平平。
第十二章 一舞林夕
第十二章 _ 一舞林夕 (上)
檐角朱红的古老轺车辚辚行驶在杳无人迹的茫茫原野,黎明时的天有些昏暗阴沉,整个原野之上还弥漫着薄薄秋雾。
远离阁楼,渡过济水,一路上马车里都静沉沉的,没有了先前的欢快交谈,也没有了曾经的你熙我攘。
直到日上中天,原野上依稀有了些许暖意,众人才停马歇车,散在草地上吃些干肉饮些清水。
一路上,一个疑问始终萦绕在夜冥空心头,无解无绪,但因心中有忌便始终没有说出。
“我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当不当讲?”
默然有倾,坐在对面的燕零雪投来了目光:“是关于我们的吧。”
“嗯。”夜冥空点点头,“正如那老婆婆所说,当年殿下为招募组建冰宫雪姬,从北地万名童女中遴选得七。然,若不记后来加入的如微,现下雪姬得以留存者便只有四人,那这个七……”
“你是想问,另外三人?”
“我知道你们对这有所忌讳,所以才有所难言。”
燕零雪没有答话,转过头看向锺离熙,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
“还是我来说吧。”锺离熙放下水囊,席地跪坐的她别有一番典雅处韵。“当年之选,由殿下亲自勘核,每一名舞姬的晋升和落选都必须交由殿下审定,及至最终留于冰宫者共有七人。可是随后殿下派出的□□密兵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雪姬七人中的一姬,宫菀,黑灵散雨,其身份并非中原人士,而是来于北地草原的东胡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