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情雪(106)
眼看代王无力反抗,周边黑衣几近覆灭,立于马上的王贲,知道时机已至。
“守好赵嘉,但有疏忽,提头来见!”
王贲令行禁止,转马一冲,便又卷入到黑红战场。而剩余铁鹰剑士围圈而守,硬是在这红尘战场中划出一块安宁空地……
日落西山,斜阳泣血。
气凝霜止的这刻,整片郊野终于平静了,三万赵军悉数战死,秦军亦死伤过半,一场毫无取巧毫无意外,仅凭军国热血燃烧支撑的殊死肉搏,注定是凄惨的。
暖阳消逝,晚风渐起,方才一战也将随着这如慕黑夜永远翻过,无人记起无人问津。唯剩此时,微风低沉的旷野上,在风中凌立不倒的将领,个个身死神续。
半月之后,秦国咸阳王殿。
秦国一众将领、各处要职悉数来朝,在这个临近天下一统的朝会,秦国特行大宴提前庆祝。
这一年里,北部九原云中郡,陇西乱族已灭、匈奴已击;中原九州,三晋无恙、燕代残余尽诛、大局底定;南楚云梦,修灵渠、征百越、剑指南疆。蒙恬、王贲、王翦,三员大将各领其军,在各自阵地为大秦打出一片又一片华夏土地。
“天佑大秦,中原四海一统之期便是来年,饮!”秦王嬴政站立王案,一代帝王即将君临天下。
整个大宴,自秦王宫殿依位摆席,凡在灭国大战中立下卓越战功者均可入宴,及至灯火起燃,昏黄亮点竟布满了宫殿外的整片广场。秦王更是在这一天对全国颁令,不行酒禁随意放饮,一时间整个陇西秦地全都沸腾了。
“来年灭齐,便要仰仗将军了。”王座之下,王贲端酒一爵,面向对案的蒙恬遥相一礼。
“坐镇中原,更是有劳王将军。”蒙恬举杯仰毕。
目下举国大宴,除了远在南疆的上将军王翦并未归朝,王贲、蒙恬,各自在军战大争中为大秦立下赫赫战功,已然便是秦国未来的两大将星。
此时秦国大宴,若非也在其列。只不过因着内心的伤痛,他根本高兴不起来。也是在这种对比反差下,他才第一次体会到了之前夜冥空所说的,一统的代价。
若非双眼红通,端酒独自饮下几爵后,只觉头目有些眩晕,心灵有些混沌,正当其时!
若非大踏步走出,直至王殿空场的最末端,那里一直站着一个等待的人。
“若此事不成,你我均命止今夜,也算是和他们一起了。”
“懿每念至此,内心悲怆痛绝,如若不是心存华夏,我真该就此去了。”颜懿感慨之际,双眼不禁泛满泪花,“今日之事,但凭天愿!”
“好!”若非拉过颜懿,两人大步朝王殿走去,齐肩并行。
灯火通明的大殿上,当若非带着颜懿跪拜王前的时候,肆意言笑的嘈杂声渐渐泯去。
“裨将若非,携燕国故将颜懿,拜见大王。”若非颜懿齐齐行礼。
此言一出,大殿声音四起,任谁都没想到这若非竟带敌国之将参与朝宴。而近在王前的蒙恬王贲,无不心下一紧樽悬手边。
然而嬴政却未有丝毫惊慌,紧盯颜懿有顷,短暂的沉寂直令他背脊发凉。
“将军带亡国之将与朝,是何意图?”
“禀大王,颜懿虽为燕将,但姬喜昏庸愚昧听信谗言,在亡国之际诛杀上将,幸得我部之军及时解难。颜懿颇具将才,如今燕国已灭,非晓以大义劝其归降,故此擅作主张冒死赴宴,只求王上准予允其入秦。”
秦王扫一眼颜懿,复又望向若非:“既为燕之故将,那将军又何以保证他能抛却敌意死命效秦。”
“大王。”若非再拜,生死之命只在今朝,“颜懿虽为燕将,但却有华夏之心。之前燕国未亡他无所选择,如今六国归一那秦国便是华夏。”
秦王侧过头,双眼直直盯起颜懿:“燕亡之时,你在哪里?”
颜懿心下一沉,他没想到嬴政的第一句话就直戳心底。眼看着秦王满目质疑,殿之两侧尽皆杀气,而故国亡败的心痛久绕不散……
“秦王既信不得颜懿,命人杀我即可,反正我早应是一个已死之人。”颜懿言罢转身,丝毫不眷恋这本不属于他的宽赦。
“大胆颜懿!大秦王殿岂由你来去自如。”殿上的一干将领早已按捺不住。
若非心下一惊,眼看甲士在殿外门口遥遥列阵,他自己却如海中浮舟不知所终。
“且慢!”
危急时刻,竟是上将蒙恬遥遥一喝。
“大王,秦灭六国贵在一统,一统之意贵在齐心。六国覆灭然六国之中却有诸多忠烈,虽身为他族却仍是我华夏子民。吾观这颜懿并非庸俗怯弱之辈,故蒙恬斗胆为其请命,让其归入我军阵下,为我大秦效力。秦国既然有收复四海之力,那就理应有容纳四海之心。”
蒙恬言毕,秦王拍案而起:“善!好一个容纳四海之心,大秦复归华夏,六国子民便是大秦子民。颜懿听令!”
身在殿后的颜懿幡然转身,还似有些恍惚。
“擢封你为阵前将军,归于蒙恬阵下,一应封爵但凭军功。”
颜懿还未真正清醒,殿前的蒙恬便已先行下命:“能不能留在这里,就看你灭齐之战的表现了。”
颜懿知晓已入秦军,激动澎湃地俯身揖拜:“多谢大王,多谢将军!”
起身这刻,他看到若非正朝自己满脸颜笑,而自己也终于享受起这融暖大殿。他知道若非的苦心没有白费,他知道自己多年的夙愿终要起飞。
烟波弥漫的浩瀚平湖,有阵阵冷风吹来,惊起一圈又一圈向前推进的涟漪,庄重之守在这片海域旬日有余,直到在渺茫大海中看到了一支慢慢挪动的小船。
数日的等待,早已令庄重之欣喜不已。一想到雪姬们摆脱宿命桎梏,回到毫无使命的庶民身份,大家又可以重新聚在一起,他心里所有的苦、所有的痛都消失殆尽。
“喂!……”庄重之向这片孤舟连连挥手。
撑船的慎志远远就望见了这个昔日故友,可当看到那连连挥舞的手臂,看到这充满欢乐的身形轮廓,慎志真不知该如何对他言说。他只能默默撑船,让他们彼此越来越近。
直至,小船靠岸。
“你们终于到了!我在这海城等得好不耐烦。”庄重之一脚踏上木船,“多谢了!”
“庄重之,”慎志很是难堪,“……”
“零雪!”看到从蓬中走出的燕零雪,庄重之欣喜地叫出了声。
可看着燕零雪面如枯槁的死寂,庄重之满脸疑问:“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燕零雪没有回话,庄重之回头望向慎志,看见他依然是满脸歉疚不肯言语。庄重之好似看出了什么:“其他人呢?”
庄重之一把撩开蓬船帐帘,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锺离呢,杜莉呢,凌楠呢,其他雪姬呢?”庄重之不禁失色嚎叫,越过燕零雪,他一把抓住慎志,声音似在咆哮,“其他人呢!”
“其他人……”被庄重之扑面诘问,慎志都有些哭腔。“对不起,重之,我没能把他们,带出来。”
“你说什么!负责接应雪姬的是你,你竟然没带他们出来!”庄重之不能自已,“那你怎么出来了!”庄重之一拳向慎志脸上砸去。
“庄重之!”燕零雪突然喝止,好似积蓄了许久的声音突然发出,“你别怪他,是雪姬们自己求死的。”
“什么。”庄重之此刻的眼神惊异无比,他连连摇头,不肯相信燕零雪的话。
“她们将我打昏,慎志要带我出来,所以……”燕零雪已泣不成声。
庄重之看着燕零雪,又看看慎志,他还没从这剧烈的反差中清醒过来。
“不,他们肯定没有死,我要回去救她们。”庄重之捡起木浆便要起船。
“庄重之,”慎志一把扶住庄重之,“来不及了。”
“你别拦我!”庄重之要挣脱慎志,两个人一下子便扭打在一起。
“庄重之!”燕零雪一巴掌扇在庄重之脸上,“你清醒一点,现在距离燕国灭亡,已经一月之久了……”
庄重之满脸死寂,好似才清醒过来,知晓真相的他犹如抽了神儿的尸体般,毫无气力的颓跪下来,双眼犹如决堤:“锺离!——”
看到这一幕,燕零雪也泪流不止,曾几何时,她自己也是这样从不相信到相信,从相信到痛不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