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男主当皇帝(100)
“姬三公子,叶六公子,别来无恙。”
姬卿尺也拱手还礼,“李将军别来无恙。”往他身边扫视一圈,“怀瑾东府此次未随您通同往?”
李重荣近前几步,低声道,“我家主人请您回风楼叙话。”
姬卿尺回头看了一眼叶星,后者温顺地看着哥哥的方向,他便稍微弯下身子在他耳边道,
“六弟暂且回去坐一坐,我很快回来,好吗?”
叶星点了点头,乖乖自己往楼上去了。姬卿尺这才对李重荣道,“那么,麻烦李将军在前引路了。”
李重荣很快答应了一声,领着他向西北方向而去。回风楼与他们所住的清风楼,虽名字相近,然修造在另一个极清极静的所在,又有一湾浅水相隔,垂柳依依,花影重重,幽静非常。两人走了一会儿方到。
屋子前有两个北方侍卫把守,李重荣没用他们,自己上去通禀了一回,又转下来引姬卿尺上楼。到了屋内,也不见怀瑾踪迹。就连侍女仆童也不见一个,偌大的房间里落针可闻。
姬卿尺心里奇怪,转过去问要李重荣,“李将军,东府如今何……?”
话问一般,早见了一个人自后堂转出来,面色沉肃,形容俊美,尤其一双眼睛,明亮如天边指极星辰,只是太过空洞,几乎毫无情绪,或者说他的眼睛就是一堵黑漆漆的墙,把所有情感都挡在里面,让旁观者心生恐惧,从中无由窥见一丝端倪。
不是怀瑾,怀瑾跟他的面容有相似之处,这一点不假,但即便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都不会将他们两个认错。
更不用提,是姬卿尺。
他张口刚要称呼“小公子”,声音却忽然堵塞在口里,他凝神看了这气质成熟许多的青年一眼,缓缓从他身前推开一步,低身行礼,
“北地王。”
过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回复,怀梁也正以一种奇异的眼光,长久地注视着他,像是注视故人故事,注视一段从过往而来的记忆本身。
第 85 章
姬卿尺。
又是一个来自过去的幻影。怀梁知道他不该用这种方式妄想挽回过去,但一身雪青长衫,手中持着折扇的姬卿尺,确乎像是一个来自过去的幻影。
就连他手里那个扇子的扇坠,都依旧是一枚小小的翠玉莲花。让怀梁有一瞬间几乎已经开始怀疑,他所经历过的所有痛苦的事情,究竟是真的存在,又或许,只是他的噩梦一场。
但这样软弱的想法在他心里只晃了一下,随即就如同水中的幻影一样,一颗石子落进来,就散开不见了。
他对着姬卿尺点了点头,“姬三公子,别来无恙。”
屋里早早地已经设了座,怀梁伸手一引,“三公子坐吧,你我是旧识,何必拘礼。”
姬卿尺谢了坐,又道,“一别许久,小公……北地王可安康?”
“托您的福,一切太平无事。”
姬卿尺揣度着他的脸色,又问道,“此来何故?”
“自然,是为了楚王寿宴。”
他是何等聪明的人物。那些个真正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东西,被他桩桩件件都小心谨慎地避开。但怀梁不能逃避,如果逃避,那么他今日决不会坐在这里。
他想起怀瑾,他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和他金色冷淡的眼睛,以及少见地,他提高了声音与自己的兄长和主君争执。
“您是北方之主,怎可轻赴险地?更何况……姬卿尺其人心思叵测,绝不可信!”
那时的怀梁坚定地,不容质疑地回绝了他。他选择相信的姬卿尺,是愿意将自己传递消息的结海楼与他分享的姬卿尺。
是月下半醉着对他认真地说,“老爷子知道了一准儿会弄死我”的姬卿尺,是说着“我很喜欢小公子,不愿让你遭到不公正的冤屈”的姬卿尺。
但他并非豪赌。过往的经历已让他学得超出常人的沉着和稳重。他特地屏退了左右,确保此处发生的对话除了二人之外,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湾儿去了。”他突然说。
姬卿尺愣怔了一下,语调低沉,“请王爷节哀。”
怀梁一眨不眨地用眼睛看着他,直到他终于问道,“可有什么缘故在吗?”
“湾儿怀着三月身孕,共容落巡幸天涯关,于是日出逃。前有暴雪,后有追兵,流产失血而死,仓促中唯留血书四字。”
怀梁起先刻意地压制着声音中的情绪,希望要把话说得平稳,但是每一个字,都能抽空他体内大半的力气。到了后半句,他几乎已经压制不住话语中的颤抖,字句从齿龈间强挤出来,带着刻骨恨意。
姬卿尺握在手中把玩的小茶杯停住了,“请王上明示。”
怀梁深吸了一口气,“容落弑父。”
“哗啦”声清脆一响,姬卿尺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下摔成了一滩碎片。他本人却仍旧平静,仿佛失手摔杯的不是他。
“这话不能乱说。”他没看怀梁,却定定地注视着那一滩杯子的碎片。
但怀梁将这句话置若罔闻,他将一只拳头放在桌上缓缓摊开,在他的掌心里,赫然是一张字纸的一角,毛边已经被减除干净,只留下那干净的一角落款。
姬卿尺。
“在湾儿的房间里我找到了这个,信我已收好,只问这个。”
名字的主人只看一眼,浑身就是一震。他很快平静下来,声音却还是带着颤抖,像是从喉咙里生挤出来的。
“王上若看过了信,该尽皆知晓,何必问我。”
“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他选择相信姬卿尺,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他亦知,姬卿尺是在京城韬光养晦数年的聪明人。于是,明智地选择了,不说出全部事实。
——他赌赢了。
姬卿尺眼中有着罕见的迷茫,好像在思虑如何答复他。
“何必呢?”
最终,他苦笑一声,“姬卿尺客京五年,为虎作伥,做过的孽罄竹难书,可这是其中最后悔的一件。”
他站起身来,面对着怀梁深深地跪拜下去,“小公子若要复仇,可取我一人性命。您武功盖世,能万人敌,杀我易如反掌。但请勿迁怒守江,妄动刀兵。”
怀梁看着他,这番说辞感人肺腑,他眼里却没有多少动容的表情,好像在掂量,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独首请起。这绝非您一人之过,我明白。如今只求您一件事。”
姬卿尺跪在地上没动,静默地等待着他的下文。怀梁俯身下去,托起他的手臂,逼迫他与自己目光相接。
“怀梁如今再无他求,只有一件事:请您拿出证据,指认容落。”
但姬卿尺更深地将头埋了下去,避开他的目光,字句却咬死在骨头里,
“恕难……从命。”
?!
怀梁心旌动摇之下,手上的动作失去了控制。姬卿尺被他强硬地从地上拉起来,连下意识的抵抗动作都没有,任由自己雪青长衫被他弄得一团糟。
“独首!”怀梁提高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我怀梁此生未求过什么人,这一次,唯有这一次。只求独首赐我证据,指认昏君狠毒手段,这有何难!”
姬卿尺不得不注视他,两人僵持了很久,他终于仰起脸,苦涩地闭上了眼睛,声音抖得比他还厉害,抖得像一把垂死的枯叶。
“真的不可。请小公子顾念旧情……不要再苦苦相逼。”
“我顾念旧情……?独首若果真顾念旧情,又何必这般固执呢?”
怀梁骤然失却了所有力气,一把松开他,跌坐在椅子上。姬卿尺向后跌撞了几步,扶着身后一张大案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他长发在之前的冲突中散了乱了,束发玉簪从头上滑落,在地上清脆地断成两截。
姬卿尺披头散发,颓唐地靠在身后的梨花大案之上,形容很有些狼狈。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全然冷却,没有一丝温度。
“若果真得到了证据,北地王预备怎么做?”
怀梁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若我果真拿到了容落作恶的证据。我必将其弑父、嫁祸之罪行昭告天下,而后堂堂正正,起兵为我长兄,小妹复仇!”
姬卿尺叹道,“这就是了……我姬卿尺为虎作伥,死而无怨。可今日若果将证据出示北地王,来日北地王起兵,这就相当于昭告天下,这场战争,守江将会和北地站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