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男主当皇帝(4)
怀璧掀开了帘子,外头举火正盛,却丝毫不像要取火扎营的架势,万秦的行伍里有些骚动,应是也听见了这异响。怀璧将头探出去四下张望,只看见连营火把错落,满地铃声震天价响起来,红鬃宝马远远近近把他们围得严实,马蹄纷乱地踏在雪地上,也是清脆有声。
他伸手将帘子一掀,低声喊弟弟的表字,“不移?”
“哥。”怀梁勒马近前,他没带兵器,只按着腰间一柄随身佩剑,怀璧在他眼睛里也看见尽是紧张戒备。
怀璧指了指,“外头怎么了?”
“是附佘的女骑兵。”怀梁答道,依旧盯着远处举火的方向,“这一回来得凶险,想是南方蛮子不晓事,走到红玉附佘的路岔上。”话未说完,怀梁却忽然将手中剑半拔出鞘,
“什么人?!”看清眼前人之后怀璧觉出弟弟的身子明显一僵,眼底随即满是嫌憎,但是怀梁压下眼底情绪,淡淡回道,“得罪了,不知岳相有何指授?”
那一日来接他们,向他们的父王宣读圣旨的冷面陌生人,竟是当今丞相岳方成,最开始怀璧只当是传讹,又或是自己听错了,他心下原也明白能够奉旨接质子进京的人,必然深得信任,来头非小,只是他也未曾想过这人竟是当今秦王的左右手,跟着他打下江山。
如此,即便他无论如何做不来谄媚形容,表面也不得不低头三分,这让担心他的怀璧不由得松了口气,亏得他平素冷淡,如今倒不显突兀。
所幸岳方成不计较他的冷淡,虽然表情漠然,说话倒还算和气,
“公子们和公主久居塞北,可知道如今外边这些女骑兵是何来头?”
“女骑兵?”怀梁未及答话,怀玉已经把帘子一掀,伸长了脖子往外看:那些红鬃宝马之上没一个男子,全都是身材婀娜面容各异的妙龄少女,一身鲜烈的胡地红锦裹着御寒的皮裘,各执火把,弯刀,强弓劲弩,白茫茫的雪地上,凭空像是滚起一团团烈火,烧得灿烂,摄人心魄。
担心妹妹安危,怀璧一把将她捞回车里去,他看见怀梁松了口气,眼中浮起赞许之意,向着自己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过身去回答岳方成的问题,
“那是附佘的胡女,住在雪山以北,拥可丽蓝城为王都,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分为共分两族十二氏:白袍者,称白玉附佘,穿红袍的,称红玉附佘,麾下带甲数万,多是女子领兵,其民通治玉,时以贩玉器首饰,牛羊好马为生,红玉附佘的这一族,离北地相当近……”
他嘴角无声无息地挑了挑,“莫不是你们的人领岔了道。”
但是怀璧却分明听见他的声音中另有一种陌生的情感,似乎掺杂了无奈;他的手指轻轻地,有节奏地点在腰间的长剑“镇声”上,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不似抱怨,却像是早有预料。
怀璧将身错过岳方成的肩膀去望一望,阵仗甚大,怕是有将近三百骑;他再回头看一眼万秦护送的车马队伍。
也就不到百五十人,且没有骑兵,都是步兵——除了附佘,天下再无出产战马之地了。
他看见弟弟嘴角挑得更甚,他秉性冷淡,这个表情算是罕见。
直到听见岳方成问,“若北地人碰上这红玉附佘,多是怎么办的呢?”
怀梁道,“这冒犯的就大了,要是平民商旅,那没办法,也只得给他们钱,要多少给多少。他们自有王都国法,不伏我们的管,杀个把人也不鲜见。”
怀璧未及听见岳方成究竟是怎么回答的,他只听见夜色里突然响起一声少女的惊叫,“怀梁?!怎么是你?”
怀梁一直绷着的声弦忽然放松下来,清朗的声音轻悠悠地飘开——他叫了那女孩的名字,
“……白锦锦。”
怀璧从未听过他对旁人用这种口气说话,无奈,却也带着一点恐怕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纵容……不过,红玉附佘和他们不应该是死敌:红玉附佘进重山关扰掠,北地便率步兵和战犬驱逐,如此以往,从未停过。
怀璧随即想到,或许这正是弟弟认识这位附佘女孩的原因,更何况,这样的事情不管是在红玉附佘和燕方境内都不鲜见。
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北方少年少女都是一双浅金色或是琥珀色的眼睛。
于是怀壁带着了然,一边把玩小妹垂在肩上的金菡萏,一边带着微笑继续倾听外头的动静。但是外面的声音忽然变成了很低很低的絮语,这让他多少有点失望。怀玉不明所以,但还是眨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静静陪着他听。
又过了一会儿,怀璧听见少女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在寂静的夜色中高高扬起,清脆如铃。
“你们都让开!”
她的话音落下的时候,马车真的缓缓动了起来,怀梁依旧伴在他们身侧纵马而过,腰背挺得很直,怀璧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出丝毫端倪。但是少女忽然又在他身后尖声喊了一句,
“怀梁!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坚决地踏在地上的马蹄终于断了一下,怀梁带回马头,也转身沉声道,“很快。”
紧接着马蹄声渐远了,燕方地界,夜晚黑得如墨,怀璧只看见骑着骏马的美丽少女渐次远去,又走了几步就看不见了,只有她脚踝上一副金铃闪着微光。
“小情人?”怀璧把半个脑袋探出外面去,歪着头调侃怀梁。他素来沉稳安静的弟弟却摇摇头,叹口气,“不如说是大麻烦……”然后在听见长兄的笑声时回头佯装愤怒地瞪着他。
这段小插曲稍微削减了旅途中的屈辱和沉郁,马车向前碌碌前进,此后的事,尚无人可知。
第 3 章
夜寂静,脚步声碎。
空荡荡的街上只有几盏风灯没精打采地晃来晃去,像一只只垂死的手在风中胡乱抓挠,秦安不比北地,虽然已是深秋,可枝头枯叶尚未落尽,街上不见一片雪花,只是一片青幽幽的石板,任由灯的影子在其上乱晃。此刻已入人定,除去妓馆、宿店这一类之外,没有其他的商铺开着。街上静悄悄地,只能偶尔听见几声细细的管弦丝竹,和惊寒夜醒的乌鸦扑棱翅膀的声音。
怀璧低着头看身边的弟弟和妹妹,怀玉有了些倦色,怀梁精神还好,可是他向来不常笑,神色此刻也不见轻松。
他弟弟出生的时候接连下了十四天的大雪,天透着红,满野地里除了白没有一丝其他的颜色。嬷嬷给他小字“雪生”,他长大了也不常在外人面前有多余的表情,总是严肃冷峻,倒真有几分像是雪生的孩子。唯有跟自家兄妹玩笑的时候,才能看出几分小孩的样子。
万秦的士兵早在城门口就换了下去,只剩下几个侍者步行跟在马车左右,所幸马跑累了,即便是步行也跟得上。那些侍者一个个都板着张脸,没有人答话,怀璧只得又问了一遍。这回终于有人低低应了他一声是。他叹口气,看见怀玉眼里露出受了屈辱的表情,怀梁依旧直挺挺坐在他身边,五官像是灌了铅钉死在模子里。
他拍了拍小妹妹,安慰她,“一会儿就好了,不论如何,总得安排我们先住下。”
再走一阵便入内城,黑色盔甲的侍卫为他们打开一扇沉重的铁门,星星点点的一些灯火自城墙之后冒了出来,有些固定在一个地方跳动着,另一些,在内城宫室之内游移不定,如同鬼火。
在一处偏宅,马车终于停下,也不待怀璧说一句话,那些仆人们就开始把他们少得可怜的行李从马车上往下搬,怀梁意识到他们是彻彻底底没将兄妹三人放在眼里,可天色既晚,他们更实在犯不着跟下人计较。
他正要下车入内的时候却忽然被一只横出来的手刺斜里拦住,“王上要公子们和公主即刻觐见,耽误不得。”
怀璧抿了抿嘴角,好脾气如他也不得不努力压下怒气,“我们新到,可否容些时间安顿下来?”
“陛下要诸位即刻觐见。”那侍者只是板着脸平静地重复了一遍,透过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怀璧似乎看见派遣他发号施令的那个人——执天下牛耳的秦王。
一样的高高在上,面无表情,他不憎恨他们,只是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他命他的宰相当着他们的面扯去燕方大旗,把那泅海的苍鹰踏落在地上沾满雪泥,仿佛这些战败的公子公主与他而言不过是一些无知无觉的木石死物,随他心意放在棋盘左右权充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