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男主当皇帝(160)
又过了数天,连原先在天涯关与赵青准备决战的宋子思也撤去了军势,他终于可以断定是自己的那封信起了作用——楚庭必已发来了撤兵的号令。
这就是说,明光愿意信他。
她已知姬三生平不修善果,诳诈阴谋为业,但不知为何,她仍愿意信他。
彰城道上,十三曲龙弯,姬卿尺登上百丈危崖中挺立的思乡亭,向西南遥望,一往情深。
第 138 章
姬卿尺回军彰城时,落木岭上没有一片绿叶,满山金黄招展,宛似天日绚烂。云萍站在城关上,是唯一暗沉的颜色,如苍天画局中漏下一笔。他这位义妹抱着手臂,用早已习惯的冷静自上而下地审视着他。
即便是在已得知他大胜的消息之后。
姬卿尺走上去跟她并肩站立。云萍往旁边迈了一步,跟他拉开距离,让他的义兄只好苦笑。
“你回来得很早。”云萍用眼角余光瞄他,淡漠地问道,“胜了?”
姬卿尺笑,“当然……我不信咱们的人没提前回来告诉你。”
“告诉了,不过你的人我信不着,总要问过你自己才放心。”云萍相当直白,她这位义兄却不以为忤,听义妹又问,
“既然如此,为何不留在那儿,等全都胜了再回来?”
“彰城被困,我有再大的心,也不能真就撒手不管。”
云萍嗤笑一声,“被困?你想多了。”义兄盯着她的脸瞧,她挺直了脊背站在城楼之上,山鹰一样锐利地盯着远处飘扬地玄色旗帜,双手撑在冰冷的灰泥墙上,手腕因久不见天日而雪一般苍白。
或许像她这样的人本来就应该孤高一点,姬卿尺释然地想着:总要有人跟他不一样,若全天下的人都像姬三这样,那这天下也太无趣了。
云萍从袖子里抽出一支令箭,让部下接了,又道,“七天前,我知道怀瑾兵出芙陵,那时我正在芙陵下的雀翅关。”
“哦?”姬卿尺没想到这个,“那儿离彰城不近,你不如在这儿待着安生,以逸待劳,难道不是美事?”
“也就是你这么干。”她满不在乎地笑起来,眼睛仍盯着他们脚下群山,山脉锐利凸起,像是一节节锋利烧焦的黑色骨头戳在地上,
“等他们登上来?那也太晚了。你看这山,在半山腰上作战,北方人没有一个是我们的对手,由着我们怎么摆弄怎么是。但如果他们上到了山头上,就不一样了。在山头上我得用一千人才守得住彰城,在半山腰……”
她刻意地延慢了一会儿,浅浅一笑,“在半山腰,我只要五百人,就能让他们个个哭着回去。”
“所以你真做到了?”
“什么?”
姬卿尺笑,“让他们,哭着回去?”
“我看着了,他们有几个确实吓哭了。”云萍毫不客气地答道,清冷的面容上罕见显出几分自得。怀瑾带人趁夜雨来袭,山中终年不散的水雾掩去他们的身形,这北方人虽从未在山地作战,可纯凭直觉,也做出了正确的决策。只是,他们的踪迹为山中踩脱的石子暴露——久经战阵的守江人,只要略听一耳朵,就能分辨出一块石子是被风吹落,还是由鸟衔着敲在山上,又或者是被失脚的爬山者踩落空中。
于是,等疲惫的北方人翻到了半山腰,准备歇口气再继续他们的远征时,迎接他们的是洞开的雀翅关,以及滚石,热油和圆木。
狼烟自连山各个险隘升起,黑烟滚滚,张牙舞爪直冲云霄,太阳还未自雾蒙蒙的山头现身,山上的北方人就已经尽数撤退。
“怀瑾性命如何?”姬卿尺听完她的讲述,这是第一个问题。
“探子回报,还活着,就是受了点轻伤。”云萍答。
这时外面的风大了起来,乌云也开始在天边堆积,一场大雨在山头涌动。姬卿尺伸手去挽自己披在身上的外袍,拉得更紧些,歪着头问云萍,“我们进去坐吧?”
云萍并无话说,至他们进来,外面便淅淅沥沥开始落雨,滚滚黑色山涛,自山尖和山腰处都被洗出青翠的颜色,丝毫看不出,数日之前曾经历过大战。
姬卿尺看着云萍在自己对面坐下,她个头高挑瘦削,举止做派又像男子,即便坐着的时候,也从不将双腿规规矩矩地并拢,而是散漫地打开,过了会儿,又将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小裤被弄皱了,露出脚踝上一块的白布,一路延伸至裤腿深处,横穿整条小腿,伤口显见很深,几天过去了还不时渗血。
姬卿尺定睛去看,皱起眉头关切地问她,“伤着了?”
“小事一桩,守城时弄的,一根木刺,□□就无所谓了。”云萍不动声色地将两腿交换,先前的伤口便隐在衣服底下看不见了。她侧耳听着窗外雨声,说,“我们应该准备下落木岭了。”
她虽然是一副肯定的语气,但确实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证据就是,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并未将自己原有的计划和盘托出,而是不耐烦地托腮等待义兄评点,一只脚的鞋跟,轻轻搔刮着小腿上微微发痒的伤口。
她的判断跟姬卿尺所差无几,后者“嗯”了一声,“雨停后立即动兵。”他简短而急迫地说,
“怀瑾是北地王腹心,芙陵又是他最后的存身之所,这个地方留着,白锦就没法将怀梁斩草除根。”
“如果,她真的想把怀梁‘斩草除根’。”云萍特意强调这一点,“我不信她下得了这个手。”
“你又不认识她。”姬卿尺失笑。
“我知道她跟怀梁是什么关系,我知道她孤身赶路,千里去追他;即位主君,却愿意在他座下效劳。我知道这些,就明白她对怀梁绝下不了手,还需要认识她吗?”
云萍抿着嘴角,不知是轻蔑,还是早有预料,“付出了这么多的人,决不会对昔日情人下死手。”
“但无论如何,北地王都做不了天下共主了。”姬卿尺冲义妹微笑,十分志得意满,“在那之前,必须拿住怀瑾东府,他是北地王兄弟腹心,失去他如同折其双臂。”
“那么,我们明天雨停下山。”云萍点头,脸上罕见带些笑意。随侍捧进来一小碟柑子,姬卿尺站起身来接了,放在两人中间,捡了一个最大而饱满的,用修长的手指剔去丰满圆润的柑尾,肥胖的柑橘为橘皮簇拥着挤了出来,他将柑皮褪到一半。
“吃一个吧。”他将果肉递给妹妹,“这回下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彰城。”云萍接了,却没急着吃,用手指肚轻轻摩挲外皮,果子表面布满白丝,十分粗糙。
“我第一次下山,只用十五天,便得胜而还。”她微微笑着提醒哥哥,与此同时,又慢条斯理地摘去外皮上的白丝,将它们一一理顺,整齐地放在桌子上——打从她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对这些细枝末节就有出人意表的执着,这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又觉得她终究有几分少女的可爱。
“我记得。”姬卿尺这样回复她,“那时你接手了二哥的军队,你那么小,我以为义父是伤心过度,失了神智,让你领兵,可谁能想到你只带了不足秦军一半的兵力,绕着群山神出鬼没,三日之内四奏凯歌,逼得他们只能班师回朝。”
义妹已经剃干净了柑子上白丝,优雅地将干干净净的果肉放进嘴里,“所以,这次我料定也不会太久。”果汁的清甜让她眯起眼睛,
“我希望这怀瑾是个聪明人。”
“东府大人,的确是不容小觑的人物。”
云萍轻笑了起来,“要是真有你说得那么聪明,他现在就应该投降。”
“那是不可能的。”姬卿尺也笑着断言,“他是怀梁的亲兄弟,决不会背叛他。”
“容落还是容鉴的亲儿子呢?”云萍提醒。
“可怀瑾不是容落。”
“……对,他不是。”
云萍点了点头,“那么,我们想要劝他投降,就只有等待他长兄的败报传来之后了。”
姬卿尺起先跟着附和,“要是,他能撑到那之后。”
后来,他站起身,略带思虑地看着窗外堆满乌云的天空,忽然轻声感叹道,“女主君现在应该已到天涯关下,这一战必可流芳后世,可惜,不能亲眼得见。可惜!”
他将“可惜”又重复了几次,在他兴怀感叹之时,那场一直压在天边的滂沱大雨终于落下,风在群山之间窜动,发出尖锐的哨声,音声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