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男主当皇帝(158)
狸奴在她的膝盖上伸了个赖腰,侧过身子来,用一边眼睛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当然是不打了。”嗣音被它此刻伸长了腰,如一条黑布结般的滑稽模样逗乐,眉间轻愁舒展,伸手挠着它柔软的耳侧,猫伸出舌头,满意地舔了舔她的手指。
“继续战,恐迟早激发民变。”玉葱般指头梳在猫的毛发里,她自言自语时亦在欺骗自己,“不战,则怀梁败,楚庭早晚易主,又被外公所得。”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
“怨不得大哥不愿意管这些事情,到头来他是最聪明的那个。”
屋里仍静得可怕,连猫都不出一声,她觉出几乎不能承受的孤独,正带着满月的冷气向她压下来,使她透不过气来,唯不可对旁人言说的孤独一念,仍在她手腕、脚腕各处缠着,挥之不去,有如野沼中蛇。
她在此刻最需要那个别无所求的怀抱,有人曾经端着她的脸,告诉她。
他就在此处,所以没什么可怕的。
在她冗繁而灰暗的人生里,这句话带来的光彩,无与伦比。如蛰虫惊动,春风始来时,那一道星辉。最包容,最温柔,让她甚至想不顾一切地放下世界上所有东西,从此投身入只有他一个人存在的滚滚红尘之中。
不是楚庭城主和公主的决定,只是一个十九岁女孩放下所有责任之后的任性。
狸奴突然自她的膝盖上腾跃而下,矫健地去转身追逐入室的一只飞蛾——奇怪,屋里并不比外面亮,或许是因为温暖,或室里点着的香,它才这样飞扑进来。
“公主,回去睡吧。”春娘劝慰道。
“还有这几张信,我回了就算。”嗣音对她露出个完美的微笑,她轻握在手里的,正是姬卿尺寄来的信,九头飞龙挂印,守江独首的徽记。
她带着一丝期待的笑容拆看。
姬卿尺写信教她退兵,信里的言辞极为哀婉动人。
嗣音脸上那丝笑容仍没有退,但她用一个小银夹子夹住信的一角,在蜡烛上引燃,她眼看那信烧光了,嘴角的笑容也敛尽。
所以,他还是站到另一边去了,那附佘的女主君,去“为天下人请命”了,她向乏忠诚的追求者,在这场天下大劫中变戏法似地换着边站,令人眼花缭乱。
可嗣音不害怕他,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决不会对她不利——自诩清醒的女城主,对他有种毫无保留,说什么是什么的信任。
但她不会如他所想,乖乖撤兵,她决不会看着楚庭兜兜转转,又回到外公的手里,隔着父亲的性命,二哥的性命,以及母亲清醒的神智。
她会跟自己的北方盟友一起,打赢这一仗。
这时夜已深寂,她吩咐春娘,
“你把东西撤了,给我空出桌来,我在这里趴一会儿就好。”,随即便沉入了睡眠,可到了后半夜,她却被一种恐怖的响动惊醒,有人群的嘈杂声响,喊杀声,她警觉地翻身起来,探头望下看去,只见火星点点,城里到处起了火,天边如白昼一样亮。
“公主!”银镜脚步凌乱地跑进来,“有人攻入了内城!”
“何人领头?”她强做着镇静的脸,
“不知道,是一群暴民,极其凶悍。”
“我知道了。”
“公主还是出城暂避!”
“明白了。”嗣音立即开口回答道。
此地绝不可久留,她虽慌乱,头脑却十分清晰地运作着:出城后要立即向沈定成据守的东番逃去,他是老师的旧友,梅送玉和孟海光或许会反戈相击,只有这个人,为了老师的情谊,或会庇护他们,直到子思带大军回楚,让他们东山再起。
“走东城门。”她冷静地下令。
时间很快就会证明,这个并不失当的判断却带来了致命的后果。
大批暴民集中在东门,与守城士兵激烈冲突,这其中不乏混入暴民之中的逃兵,而反观守军……子思带走了楚庭所能调动的大部军队,只留一些必要的守城士兵,还有另一些守城者,则是楚庭公子们的廷臣,这其中甚至还有沈定成和梅送玉的家臣。
这样的守城士兵,跟一群乌合之众也没有什么两样。
更何况,人在面对生死考验的时候所能爆发出来的能量是巨大的,不可阻挡的。
铤而走险的人,已经失去了人基本的恐惧、欲望和克制,在他们和活下去的那个念想之前横着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会迅速被摧毁。
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城东门很快就被大火封死,等他们掉头回去的时候,退路也已被愤怒的饥民拥满,只剩下嗣音与几名侍女、仆从仓皇地躲进了离城东门最近的登云楼,寄望登云楼下小湖,可暂阻火势,或城中饥民抢掠之后,就会自行离去。
嗣音脸色镇静,只有颤抖的肩头泄露内心恐惧,既便如此,她还是一低头,看见春娘跪伏在她脚边,正瑟瑟发抖。
“别怕。”她轻声安慰道,头回觉得自己的话如此无力。
这日拂晓,赵雪弦已经上来了第二次,
“请公主马上去登云楼暂避!”
赵雪弦已经不说“出城暂避”了,嗣音明白,这就是说,出城的四门都已经陷落,即便能够杀出这条小街,他们现在也彻底无处可逃了。她终于不得不相信,大势已去。
登云楼下,已是浓烟滚滚。
所有人都在她面前发着抖,当第一声巨响自登云楼漆成碧色的大门响起,桃娘和春娘“噗通”一声,双双跪了下去,为她们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哭出声来。
嗣音走入内室,再出来的时候,在头上绑了一条蓝白色花纹的带子系住长发,又脱了外袍,用同样颜色的带子系上大袖,伸手拿过了门边立着的一条枪。
“公主不可!”赵雪弦大惊失色拦住她,
“末将一定尽全力守护公主,公主万金之躯,又是楚庭城主,绝不可出半点差池。”
“若一定要死,让嗣音与诸位一起战死吧,”这个从未学过半分武艺,平生只会歌唱和舞蹈的女子,恳切又绝望地说道。
“您不仅是城主,更是女儿身,是我楚庭公主,若果真落入暴民手中……那些人会如何对您?!”赵雪弦对银镜吼了一声,“将公主带走!”几乎是半强迫地保护着嗣音,春娘和桃娘,匆匆上了登云楼,随即下楼,投入战斗之中。
血色将天边染艳,嗣音跟两位侍女又枯寂地坐了一会子,他们的窗口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是父亲小时种下,如今在烈火中发出痛苦的长号,随即向一边倒伏,整个树冠带火砸在地上,巨响震天动地。
天似乎亮了。
赵雪弦没再上来过,银镜上来一次,肩上着了枪,染红他大半片衣裳。
“楼顶有酒吗?”嗣音问道。
桃娘在楼顶巡了一圈,找见昔年设宴时留下的一壶,连同一只珐琅酒杯一起端在嗣音面前。
她为自己倒上第一杯酒,登云楼也在燃烧,木架和榫卯都在摇撼,发出木头烧焦的脆响,她放在嘴边啜了一小口,酒很烈,让她心头做烧。
“这一杯,敬给三公子。”她对虚空举杯致意。
第二杯,极大的恐惧之中,春娘再也忍受不了等死的滋味,用随身匕首割喉自尽,鲜血满地。
“这一杯,也敬三公子。”嗣音饮下第二杯酒,她的桌子正在摇晃。
桃娘爬到死去不动的姐姐身边,颤抖着拾起她的匕首。一滴清泪,从宋嗣音脸庞落下。
“这一杯,还敬三公子。”她喝完了楚庭新人拜天地时要喝的三杯酒,潇潇洒洒站起身来,走到登云楼的窗口纵身跳下。
与此同时,一轮血红的太阳,在她身后轰然升起。
第 137 章
白锦身边的姬卿尺忽然捂住心口,弯着身子蹲了下去,一双眉头皱得很紧,大口大口地喘,倒把白锦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搀他,
“怎么着?”
“不妨事,或是这几天操心多了,累着了。”姬卿尺说着,早已自己站起身来,神情也很迷惑。
“那回屋歇着。”
两人便自哨楼上下来,一路经过工兵、步兵营帐,以及白锦亲卫的金顶帐,最后到了寒江城正厅里,给姬卿尺找了个地方坐下。
白锦端详他脸色,只见一脸雪白,胸口也起伏不定——他是守江方面主将,这时候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她正看着,冷不防坐着的人忽然抬眸向她看来,笑盈盈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