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新柳+番外(15)
“起来。”她睡的正好时腿上一痛,一睁眼才发现有人在踢她。
见她醒过来,他住了脚,抛下一句,“起来赶路”,转身就出了茅屋。
她一阵火起,又实在疲惫不堪,懒得起身去追他理论,仍安安稳稳坐在火塘前面。
他走了几步察觉人没跟上来,神色一冷,走回她身旁,“还不走。”
“现在天色这么晚了,走到哪里去?”她现在饥肠辘辘,心口也开始隐隐作痛,只觉得说话都是在浪费力气,于是又用手撑着头开始打盹。
腿上又是一痛,听他冷声道,“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你要是想饿死在这儿,就坐着不要动。”
这屋子前前后后她都看过了,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是人总是有惰性的,此刻面前有火,虽然饥肠辘辘,可坐在火前饿着总是比走在路上饿着要舒服的多。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在贪图片刻的安逸,待心口的痛缓过去后,最终还是灭了火塘里的火站起来往外走。
这一走就又走了一个多时辰,走到暮色四合明月初升时才走出这片茅草屋外的树林。
远方隐隐有灯光出现,走到跟前,两人看到一座小院,院外围着一圈篱笆,院子里有三间小土墙屋,灯光正是从当中那间屋子里透出来的。
她理了理头发,上前叩响了柴门,叩了半天,屋子里才有个声音问道,“谁呀?”
打中间屋子里走出一个老人家,往篱笆外看了看,又问了一声,“是谁?”
她暗中清了清嗓子,恭恭敬敬道,“老婆婆,我们是进山打猎的人,想在这里借宿一晚。”
老人家一听是个女孩子的声音,这才往外走,口里却道,“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晚进山打猎?”
她正要开口再答,站在旁边始终不发一言的人却抢先道,“劳烦老人家,在下带着妹妹进山打猎,不料走错了路,后来又不慎摔下了山坡,好不容易才从山里走出来,不知老人家能否通融一下,容我兄妹二人在此歇宿一晚,明天早上天亮我们就走。”
老人这才打开柴门,见他们两个人一身狼狈,身上衣服虽然刮破了,看起来衣料却不普通,这一带以前也曾有镇上的富贵人家带人来进山打猎,老人仔仔细细审视了两人一番,见二人不像恶人,再不疑有他,将他两个人让进门来。
这里是一户猎户人家,只住着老婆婆和她的猎户儿子,猎户恰巧前两天进山去打猎,所以今日只有老人一人在家。
老人给两人安排了一些饭食,粗茶淡饭,对于饥肠辘辘两日的人来说等同山珍海味,一顿饭吃完,连那老人家也没想到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两个人竟能将几个菜吃的一点也不剩。
帮老人收拾完桌上的碗筷,坐在屋子里的火塘边烤火时,她想起现在的处境,不知身在何处,于是编了个不容易让人看出端倪的借口问那老人家,“老婆婆,这附近有大夫吗,我哥哥摔伤了手,要赶紧找个大夫看看。”
她年纪本来也还不大,此时又是故意为了博取好感在老婆婆面前卖娇,一把嗓子脆生生,像是林子里画眉鸟儿在轻啼。
他本来还在想事情,听到她的声音却不由抬头多看了她几眼,他可从未见过她这副讨好卖乖的样子。
老婆婆听了她的问话,柔声道,“你们是打镇上来的吧,这里出去再走一里路就有村庄,但是那村里的大夫肯定赶不上镇里的,你们既是镇上来的,不如明天去前面村里雇一辆车直接回去。”
她听了,脸上显出一些愧疚的神色,“嗯,我们是瞒着父母偷偷跑出来的,其实是我非要缠着哥哥出来打猎他才带我来的,结果在山里迷了路,还害哥哥受了伤。”说到后来,几乎带了哭腔。
那老婆婆听了,劝慰道,“好孩子,明天起来早早回去,雇一辆车去镇上花不了半日。”
这老人家声音慈和,眼神里又充满怜惜,她脸上本是假装出来的愧疚到了心里变成了真的愧疚,鼻尖也微微发酸,她想自己是为了打探消息才装出这样一幅可怜的样子,老人却是在用真心待她。
她自有记忆时便身处蝠门,蝠门当然没有温情可言,后来到了诚王府,她是个细作,用的是假身份,自然也没奢望过什么温情。想起诚王府她的思绪陡然停住,掉下悬崖之后她不再装成赵元静就是做好了离开诚王府摆脱蝠门的打算,可她现在想起蝠门和诚王府心里竟然充斥着自怜的情绪,自怜软弱,可不是从蝠门和诚王府里挣出命来的好办法。
她心中警醒,就收了思绪又同老婆婆攀谈起来。这地方的猎户人家自来远离村庄居住,老人家平日里见不到多少外人,见她乖巧善言,同她闲话的很是欢喜,后来还是老人家看出她有困意,这才安排了他们歇宿。
她同老婆婆住一间屋子,他则被安排到了猎户平日里睡的屋子。
睡到半夜,她因胃中一股绞痛醒过来,透过白纸糊着的窗子望过去,见窗外月光似乎还好,也不知有多久才能天亮,胃中绞痛始终不见缓解,她怕自己翻来覆去吵醒老婆婆,遂披了衣裳来到院子里。
月光确实还好,她推开门便见到他立在院子中,整个人都被冷清清的月辉笼罩着,她不知为何,觉得他这个背影看着有几分寂寥的意思。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回头看到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又转过头去。
她将门掩好,走到院子里摆着的石凳上坐下来,低声问道,“你怎么不睡觉?”这个时候能说说话,让她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胃里的绞痛上转移走总是好的。
半晌也不见他回答,她倒是听见不知哪个墙角里有蟋蟀在叫,这个时节,蟋蟀的叫声不怎么响亮,不过总算有个东西能分分神,她懒得再去找话和他说,转而去数蟋蟀的叫声。
“你怎么了?”
她数到第十二声的时候,他走到她旁边那张石凳上坐下,没回答她的问题,却问了她一个问题。
她现在这样一手捂着胃,他有此一问也不奇怪,她也没掩饰,“胃疼。”
他轻嗤一声,“谁让你吃那么多。”
但凡是个女孩子,听到别人这样说,总要有些羞赧,可惜她不是个普通女孩子,听到这句话没觉得羞恼,只是想到之前那顿饭,大部分东西确实是进了她的肚子。
似乎是没在她脸上见到他期望的表情,他又讽了一句,“蠢,人若是饿极了,一时吃太多东西会伤脾胃。”
她神色恹恹,空着的那只手放到跟前的石桌上,头枕上去,让自己舒服些了,才有气无力道,“你怎么没事?”
因为没你吃得多,她本来以为他会这么回答,其实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所以问了个蠢问题,可是他这次却没顺势回答嘲讽她,反而闭了金口,没再和她说一句话。她只好又去数蟋蟀的叫声,数到九百六十八声的时候,她胃里的绞痛终于渐渐缓下来。
她起身回去睡觉,见他还坐在那里,还是一副冷冷清清一身寂寥的模样,她本想说些什么,最终不知说什么好,遂什么都没说。
听见关门身,坐着的人终于抬起头,脸上神色复杂,不知有多少情绪在眼底翻腾,那些情绪笼上月色,就更加朦胧,任谁也看不懂。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动身离开,老婆婆煮了好几个鸡蛋塞到她手里,嘱咐他们在路上吃。
她呼吸着清晨润泽的空气,心里柔软成一片,她本就不是个心性坚毅的人,可她也知道,走出这里,她就必得硬起心肠。
她握着老婆婆的的手,低垂着头,“谢谢您。”
老人家脸上一片慈和,“好孩子,回去吧”,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老人家又问了一句,“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她眼里一片迷茫,她早就没打算再装成赵元静,自然也不会再用这个名字,在掩月部的时候她倒是有个代号,可是过去太久了,那个代号她也忘了。就在她准备随便编个名字时,一抬头看见院子外篱笆墙边一棵枝叶衰残的柳树,心里腾起一个声音,“姆妈的乖囡囡,乖柳儿,不要乱跑……”。
“我叫新柳,”她望着柳枝上摇摇欲坠的枯黄柳叶,眼里泛着柔和的光。是了,她还在掩月部的时候,便常常做那个梦,梦里她叫新柳,梦里还有个她永远也见不着面目的姆妈。她已很久很久没再做过那个梦,大约是变成赵元静开始,那个梦就很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