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欲(13)
既然对方台阶都给了,徐惠然便跟着借坡下驴伸出了手,双方默契的谁都没有提她之前咄咄逼人那一幕,权当是一场镜花水月。
沈轻挨着床沿坐下,假模假式地将三根手指探向徐惠然的腕处,感受着筋脉跳动。金枣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看着自家主子可劲儿地装。
屋内三人各怀鬼胎,屋外徐巍与赵大娘子一颗心七上八下,已经连灌了好几壶茶水。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叫声。
“阿娘!阿娘!”
音还未落地,便见一名年纪轻轻却极为英俊的男子奔了进来。
来人长身玉立,眉目深邃,一袭劲瘦修身的黑衣将他裹成了柄锋利挺拔的剑。两只袖口用纹金护腕紧紧收着,腰间只简单佩了个玉牌,繁杂琐饰一干没有,更显得整个人利落精练。
他急惶惶地冲进来,大声叫道,“阿爹!阿娘!听说大夫来了?我姐呢?我姐好点了么?”
“小点声!”徐巍怒斥了一句,将人拉过来按在椅子上,压低声音训道,“人在内房给你姐瞧病呢!你胡嚷嚷什么?!再惊扰了大夫,看我怎么收拾你!”
侯爷脸威心不威,毕竟眼前这个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命根,徐家的独子徐晏青。
听闻姐姐没事,大夫也在,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砰的一声落了地。徐晏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剌剌地将左脚搭在右膝盖上,跷了个英姿飒爽的二郎腿。
赵大娘子看他跑的一脑门子汗,顿时心疼极了。取出方帕,一下下替他擦拭着,可见这位世子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他顺手倒了杯茶,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碍事儿的屏风,盼望着这回来的太医能靠谱点儿,不至于再让姐姐受罪下去。
许是前些日子来的全都是雪鬓霜鬟慈眉善目的老头儿,徐晏青只以为这次的人不无区别。所以当闺房里突然走出个明媚娇俏的女子时,他含在嘴里将咽没咽的一口茶差点儿喷了个天女散花。
沈轻刚解决完一档子心事,神态轻松舒展,嘴角边挑着抹压不住的笑。她皮肤白皙,一双眸子却点漆似的通黑明亮,里面像藏了束幽幽跳动的光。一袭白裙素裹,袖口与吊摆边缘皆绕着圈火红的炎环。
那炎环与白裙相映成辉,像冰天雪地中的一捧心头血。
徐世子愣愣地看着越走越近的陌生姑娘,一颗本该四平八稳的心却没来由的忽然跳了一下。
他从一出生便被“侯爵世子”“将门传人”这些永刻心底的名号捆了个结结实实,注定戎马一生,征战沙场。所以,打他幼时开始记事儿起,就不像旁人家孩子似的端坐桌旁与四书五经为伴。而是被徐大将军拎在身侧,数十年如一日地摔打在军营里。
身边见的都是糙汉子不说,连马都没匹母的。
这回也是听闻姐姐病了,才着急忙慌地撂下驻扎地的飞沙走石,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谁成想,连府门还都没出去过一次呢,便见着了衣袂飘飘出尘脱俗的沈轻。
被刀枪剑戟磨得坚硬的一颗心,倏的就软了下来。
“真好看啊。”
徐世子空空如也脑袋瓜里只剩这么一句话。
不过他想什么,沈轻压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桩事儿办完了,徐惠然后背起红疹完全是因为自己染在丝线上的毒造成的。
沈轻看了看围过来的徐巍夫妇,宽慰的一笑,柔声说道,“徐小姐吉人天相,身上的病症并不严重。待我写下一副方子,按时吃上两天,便可痊愈。”
“真的?!”
赵大娘子听闻喜极而泣,徐侯爷满脸感激。二人一遍遍与沈轻诉说着谢意,她都笑着一一应下,在心底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绣品是徐惠然自己去灵丝坊购买的,请她过来治病是胡宗明大包大揽介绍的,里里外外都是“被迫”与“巧合”,绕是徐巍心思再缜密,应该也不会将此事看成是个圈套了。
完美。
“对了,青儿,快过来好好谢过沈姑娘。”赵大娘子一摆手。将一旁发愣的徐晏青扯过来站好,转头冲着沈轻道,“这是我儿徐晏青,你替娘好好谢谢姑娘,我去看看你姐姐。”
“原来是世子,”沈轻抬头嫣然一笑,明眸皓齿,绛红的唇像块烙铁,烫的徐晏青胸口狠狠一窒,修狹深邃的眼登时眯缝了起来。
他收起了一身的凌厉张扬,严肃且认真的朝沈轻躬身行礼道,“多谢沈姑娘。”
“这本是举手之劳,世子不必客气,徐大人也是。”沈轻接过婢女递来的笔墨,将解药写在纸上。完成后折好交付给徐巍,叮嘱道,“大人切记,每日一次即可,两日便可痊愈。”
“好,好!这回多亏了姑娘啊!”徐巍抱拳施礼,“日后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徐某定当竭尽全力。”
“侯爷您言重了,这不是折煞民女了么?”沈轻面上一派祥和,心里却忍不住笑,想说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她向闺房瞧了一眼,转身朝徐巍道,“侯爷,徐大小姐近日来身心俱疲,少不了郁结烦闷。现在万事大吉,病痛已解,自当应多陪陪她才是,民女现下就不便多打扰了,还望侯爷见谅。”
徐巍听闻隐约传出来的说话声,内心也急着也去看看女儿。便借着沈轻的话顺水推舟,“今日的确多有不便,等姑娘何时有空,定要来徐府,让我们一家好好招待招待!”
他正要将沈轻送出内院,徐晏青上前一步,毛遂自荐道,“爹,你去看看姐姐吧,要不然等下阿娘又该哭了,我送送沈姑娘。”
架不住心底的忧虑担心,徐巍稍一思量便同意了,叮嘱一番后又亲自将沈轻送出后院,这才抽身离去。
徐晏青妥帖的将人带到府门前的马车旁,看着婢女扶着沈轻上了车。
姑娘巴掌大的小脸干净柔美,眼底好似含着汪泠泠清泉。她道过别钻进车内,一方布帘将那抹窈窕身形彻底隔绝消失。
徐晏青背在身后的手紧了又紧。
想要。
想要她。
第11章 升官
徐世子在沙场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年,头一次希望能从冷铁刃跳进温柔乡。
他胸口起伏的厉害,待马车驶离街口后三步并作两步朝后院奔去。
要跟爹娘提。
要知道她是哪家的姑娘。
往后可能还要备上彩礼。
徐晏青心里明白,这姑娘是来为姐姐看病的,关键她还看好了,这一手就不知道比宫里那些只会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儿强了多少。
再加上医者仁心,悬壶济世,那姑娘的人品肯定也没问题。
长相......长相更不用说。
他自己又没瞎,况且直到现在还能感受到心脏擂鼓似的砰砰作响。
剩下就是家世了。
在徐晏青眼里看来,家世是最不重要的一点了。
他觉着,无论那姑娘家里什么样儿,就算家徒四壁,失怙失恃都无所谓。他乃堂堂大庆南安侯独子,日后必然要袭爵的侯爷,注定要在边关战场大杀四方的将军。
徐晏青自信肩膀上能撑得起她的家,她的亲人,她的一切。
想到这儿,世子心潮顿时澎湃起来。
他打定主意要这个女人,眼底透出股坚毅来。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脚步渐渐加快。
庭院中潺潺小溪兀自横流,几尾泛着金光的锦鲤木着一张鱼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世子异想天开。
徐晏青是在游廊上碰见他爹的。
“爹,您这是往哪儿去?”
“哦,晏青啊,”徐巍驻足道,“我要去偏厅见见胡大人。怎么样,沈姑娘送走了吗?”
“送走了。”徐晏青点点头,笑嘻嘻地扯过他爹的袖子,“想娶亲”的念头在脑子里炸来炸去,绕着舌尖儿滚了三圈,可临到嘴边儿上像被一根从肚里伸出的线扯着了似的,硬是半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可怜世子头顶王朝,脚踏边关,威风凛凛不惧天地,某日也会被“害羞”二字绊住了一双手脚。
徐大将军武人性子,通常喜爱有仇报仇,有恩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