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好逑(10)
她开始厌倦这个地方。
父皇大行的那一天起,她就愈加不喜欢建康。
不喜欢它的富丽山水,烟雨朦胧,不喜欢它的曲水流觞,清谈玄理,不喜欢它的靡靡之音,穷奢极侈。
她想去外边看看,看漠北草原,看戈壁沙洲,看流云不乌……看阿玉带给她的那些與图里的旖旎山水,风土人情。
给父皇守完三年孝,她就离京远游。
只是远游以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美好,朱门饿骨,兵戈扰攘,盗贼蜂起……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她真切地理解父皇的郁郁与坚持。
岸边的酒肆,一群华服少年在上面饮酒高谈,他们在谈玄,空洞无用的东西。
船只缓缓靠岸,司马妍下甲板,跨上马,低头看着萧翊,缓缓一笑。“多谢将军这段时日的照应,我会记得将军的。”
萧翊微微颔首。
“都要分别了,将军不能多说几句么?”司马妍问。一路上,她与他说话,他大多这样沉默以对,要不就说一两句,迅速结束话题。
“公主安好。”萧翊垂首,抬手作了一揖。
“好罢,我就多说点,祝将军日后事事顺心,若遇上困难,可以来找我,我很期待再次见到将军。”司马妍扬鞭一甩,“就此别过了。”
萧翊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
萧行禹问:“郎主,我们去哪?”
萧翊:“酒肆。”
萧行禹:“不去兵营?”
萧翊:“我是廷尉。”
萧行禹抿嘴,到了建康,郎主就不是威震沙场的将军,只是一个小小的廷尉,怎么能呆在兵营?
萧行禹心中愤愤,又有些不解。
愤愤的是,郎主在亥水之战中立了莫大功劳,朝廷竟然就只给了个安北将军的名号。
品级是高,但没有部众,就是个空号而已。至于征召郎主到建康任廷尉,是为将郎主与部曲分开,让他失去统御地位。
不能号令部曲,朝廷恐怕连廷尉都不给郎主充任。
萧行禹知道朝廷忌惮郎主这样的流民帅,但没想到他们会过河拆桥到这种地步,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郎主竟然会答应。
萧行禹迟疑了一会,忍不住问:“郎主为什么要接受征召?”就算拒不领命,朝廷也不能拿他们怎么办。
萧翊看着高大威仪的朱雀门,朱雀观并雕两只铜雀,悬楣左右各有龙虎木雕,精美气派,权贵百姓,道士和尚熙来攘往。
秦淮水碧波荡漾,水光粼粼,巍巍青山与朱雀门倒映,霎是美丽。
他道:“来看看建康的风景也不错。”
看建康的风景?
萧行禹百思不得其解,什么意思?
“走罢。”萧翊调转方向,拍马朝酒肆方向奔去。
萧行禹看着萧翊的背影叹息一声,有时候他真搞不懂郎主在想什么。
另一头,司马妍过了朱雀门,突然想起什么,停下望向东边。
那儿是乌衣巷。
弯弯曲曲的青砖小路上,冠盖云集,朱门华第前,门庭若市。
因为两大豪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在此居住,便成为了天下士人瞻望敬仰的所在。
白墙黛瓦,楼阁台榭,千百僮仆。士人身着宽袍广袖,清谈把酒,望月酣饮,挥洒自如,文采风流。
阿玉就居于此。
出身琅琊王氏,名唤王珩。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她微微出神。
“那不是王家郎君住的地方么?”绿绮问,“公主想去看他?”
司马妍摇头。“回宫。”说完,策马驶入驰道。
驰道为南北走向,为了便于策马行车,修建得路平如砥。
道路两侧植了高大槐树,一行人策马穿行,树影婆娑,疏影斜横,花香拂面。
两刻钟后,到达通往台城的大司马门。赤金大门在她们面前缓缓打开。
宫女太监迎出来,为首一人身着绯色圆领窄袖袍衫,面白无须,是阿兄身边随侍的太监李公公,他碎步上前,微微躬身向她行礼。
“恭迎公主殿下,皇上在东堂等您。”
司马妍下马,将马鞭递给宫女,跟他去东堂。
“阿妍,你可回来了。”还未进堂,就有一人迎出来。
司马妍打量来人身形,嘴角擒笑。
“阿兄这些年过得愈发好了。”胖成这样,“越发有福气了。”
宣元帝哈哈一笑,迎她进堂。“两年不见,阿妍的胆子肥了不少,竟敢这般取笑于我。”
司马妍跪坐在塌上,宣元帝取出酒,各自斟了一杯,又一招手。
宦侍近身,等待吩咐。
“将伶人叫过来。”宣元帝道,“我今日要与阿妍小叙几杯。”
宦侍应诺下去。
司马妍打量宣元帝,刚刚就觉得阿兄有些不对,现在细看才发现哪不对,阿兄堂堂天子,却穿着一身洗得发旧的棉袍。
司马妍问:“阿兄怎的穿得如此……简朴?”他以前的常服可不这样。
宣元帝顿了顿,硬着头皮找理由:“我观朝臣都喜穿旧衣,试了试,发现旧衣比新衣舒服得多,就习惯穿旧衣了。”
司马妍:“哦?真是因为这个?”
宣元帝:“当然!”
心中忐忑,阿妍就是随便问问,还是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不管了,不能再讨论这个。
他拿起酒觞问:“阿妍要饮酒?”
司马妍摇头,没揪着这点不放,宣元帝心里松了口气,将果盘推给她,接着叫人上糕点。
没一会,伶人上来,琴瑟传音,丝竹入耳,美人舞姿曼妙,□□半露,眼含秋波,掩袖暗递,宣元帝看得如痴如醉,都忘了身边的司马妍。
司马妍一边吃果子,一边看戏舞。宫里的倡优都是严格挑选的,清丽,娇媚,灵动,各种类型,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大晋开国至今,因多数皇帝沉迷酒色,夜夜笙歌,是以养的伶人都技艺高超,挑拨人的功夫非常了得。
一舞姬上前,替宣元帝倒酒。宣元帝看着美人泛着柔情的双目,颇受触动,握住她细腻白皙的柔夷。
这位美人的手摸起来妙啊。
他在心里感慨,手一点点向上抚摸,快要到触到微微露在外头的粉红霞光锦绶藕丝亵衣,感受那一方柔腻的时候——
“咳。”却听一声轻咳。
宣元帝突然惊醒,记起他旁侧的司马妍,有些尴尬,咳了一声,瞟了美人一眼,示意她下去。
美人躬身缓缓后退,□□清晰展现,宣元帝吞了吞口水。
司马妍道:“我先回宫,就不扰阿兄的雅兴了。”
宣元帝急道:“阿妍可是生气了?”
司马妍:“气什么,美人在侧,人之常情。”
宣元帝因刚才的事,有些尴尬,就没挽留司马妍:“那好,你奔波那么久,也该回去好好休息。”
司马妍离开后,美人又迎上来,宣元帝不耐甩袖。
美人心中一颤,惶惶退下。
皇上平时的脾性是极好的,若得他欢喜,便各种赏赐不绝,
但只要不高兴了,血溅当场都有可能。
等所有人都离开,宣元帝叹了一口气,虽说他这些年行事愈发没有顾忌,但在阿妹面前……还是要些颜面的。
他越想越烦,心中的郁气久久不散,饮了好几壶酒,去找宫妃排遣。
司马妍在宫里呆了几日,越来越郁闷,她这两年在外头自由惯了,受不了宫里的种种规矩,想了想,她已及笄,按照规矩,可以修建公主府,搬离皇宫,便去跟宣元帝提。
宣元帝听完,很是惆怅,挽留几句,司马妍坚定要修,宣元帝只能答应,叫来起部官员设计营造。
司马妍日日听戏打发时间,偶尔去皇家内苑华林园散步,总能碰见吴夫人。
吴夫人是宠妃,为宣元帝诞下唯一的皇子,司马妍从前去东宫,时常见到她,跟她颇为熟悉,两人碰面,会聊上几句。
后宫自古风雨多。
吴夫人每天定点来华林园巧遇司马妍,不是为了叙旧,没几次,她就朝司马妍哭诉。
“公主别看我现在赏花游园,清闲自在,实则每日心里苦得很。”
司马妍自然要问她一句:“娘娘此话怎讲?”
虽然她不想卷入后宫纷争,但冲着吴夫人日日跟她闲话的交情,还是得顺着问一句的。
而且她也有些好奇。
吴夫人:“公主有所不知,皇上现在受张道长蛊惑,整日沉迷方术。郑修仪跟张道士是一伙的,因为张道长说郑修仪是炉鼎体质,跟她双休好处甚多,皇上现在盛宠她,她恃宠在后宫兴风作浪,常常欺压妃嫔,特别是我,她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