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好逑(8)
司马妍睁开眼,望向窗外,乡野的天空,星辰格外璀璨,田垄广阔,望不到边际。
皇宫和建康城里是看不到这样的景象的。建筑太精致,太密集,抬起头只能看到小小天空。
建康城的人看不到外边,看不到流离百姓,看不到中原失地。他们只看到自己,自己的家族,自己家族的地位。
而父皇啊……
她轻叹一声,起身披了件斗篷出去。
绿绮听到动静,睁眼见司马妍穿衣,跟着起身。
“我出去散散心,你不用跟来。”
第6章
由于前朝宗室权利过大,致使皇室操戈,刀剑相向,引发八王之乱。
到今朝,为了防止宗室乱政,开国伊始,门阀士族便致力于压制宗室,不让宗王离京就藩。
而皇帝要么体弱多病,没掌几年权,年纪轻轻便去了,要么年幼继位,无法亲理朝政。
门阀士族一直牢牢把持朝纲。
先帝因其兄长壮年薨逝,膝下无子,便在士族的支持下,兄终弟及,登上皇位。
皇族弱势,开国起,为了江山稳定,不断平衡各大士族势力,数十年,皇族一直在平衡,从未为集权做出努力,这是皇族与士族为了共存,形成的默契。
先帝打破了默契,他不想再像祖辈们那样沉迷酒色,碌碌一生,于是大力提拔二等士族以及寒族,不仅在朝中重用他们,还将他们安插在各州的重要战略要地。
初时皇帝不敢触士族们的锋芒,只敢安插人手在一些不重要的职位上,大族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皇帝野心渐显,士族们觉得不能任由其发展下去,开始与皇帝争斗。
先帝还是操之过急,在自己羽翼未丰的情况下,派尹笠继任荆州刺史,此举惹恼了众士族。
一月后,曾担任尹笠长官的杨虞文揭发尹笠谋乱,将尹笠通敌的书信呈送御前,先帝不得已“震怒”,罢免赐死尹笠,并将尹氏一家抄家流放。
之后,仿佛一个信号,先帝安插到各地的人纷纷因各种原因革职。
先帝多年努力付之一炬,心灰意冷之下,亦跟他的先辈们一样,沉迷修道,在其统治晚期再也不过问朝政。
司马妍幼时,时常见她的父皇站在宫阙外,向西凝视。
她梳着双丫髻,攀上栏杆,看了看外边,又看向父皇,奶声奶气地问:“阿耶,你在看什么?”
先皇未答,总叹息一声,抱起她回西堂。
后来,她知道,那是她先祖的居处,洛阳。
驿舍的屋檐挂着一溜灯笼,蜡烛燃烧,照亮薄纸,红光织成一片,司马妍扶栏杆,抬头看天上星河,心中闷涩舒散了些。
寒风瑟瑟,司马妍看了会,裹了裹罩衣,收回视线,准备回屋,拐了个弯,看到萧翊。
他站在廊边,头顶的束冠摘了,黑发散开,披在玄色襦衣上,烛火的照耀下,黑发流淌出几片如缎般的光泽。
他似乎在想事,司马妍没打扰他,想换个方向回去。
萧翊已经注意到她,他歪了歪头,有几缕发贴着脸落到衣襟,眼皮微垂,屋檐的烛火照亮半边脸,削薄的唇,挺直的鼻梁,再往上,是深邃漆黑的眼。
司马妍被画面冲击到了,艳红灯火与黑发玄衣,半明半暗的脸,神秘诡谲。
她发现萧翊跟阿玉一样,给人一种冷感。阿玉的冷是参透万物,置身事外的疏冷,萧翊的冷是宝剑铸造过程中,铁水在熊熊烈火下,于熔浆状态锻造成形,最终在空气里冷却,沉淀下来的冷凝。
萧翊见司马妍看了他半晌,不说话也不走,问:“公主有何事?”
司马妍醒过神。“无事。”顺口问了句,“将军怎么没睡?”
萧翊未答,反问:“公主怎么也没睡?”
司马妍:“想起一些事,睡不着。”
萧翊转头继续看风景,仿佛对她不感兴趣,司马妍却对他挺感兴趣。
走到他旁边,司马妍说:“听闻将军是兴湖人。”
萧翊微微点头。
“我曾途径兴湖,发现那儿治理得甚好,后来得知是将军的功劳。”她笑了笑,“我游历两年,兴湖是我最喜欢最愿意停留的地方。这个世道,诚心为百姓做事的,很少了,能遇见将军,是我的荣幸。”
“公主谬赞了。”萧翊淡淡道。
说话间,他没有看她一眼。
司马妍有些扫兴,她还是赶紧回去睡觉,不在这热脸贴冷屁股了。
“将军早些睡罢,我回去了。”
她转身走了几步,听见他问:“萧某有几个问题,不知公主是否方便回答?”
司马妍看向他。“你说。”
“公主真打算放过那匪寇?”
司马妍:“当然。”
“那群匪寇当真别有目的?”
“不知。”司马妍道,“薛统领的猜测而已,并未证实。”
其实她也觉得不对劲,那群匪寇的言语和行为实在太不符合常理,很难不起疑,难道他们当真冲她来?
是为绑架她,还是杀了她?她似乎没有跟谁有不共戴天之仇,要被杀之而后快。或者是为别的。
“公主打算怎么审问他?”萧翊问。
“交给薛统领罢。”想了想,司马妍又道,“下午我与薛统领说起将军,那小土匪听到了,说很钦佩将军,或许将军审问更能撬开他的嘴,将军能否帮我这个忙?”
萧翊不动声色地看着司马妍,道:“好。”
“将军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了,多谢公主为萧某解惑。”
“好,我回屋了,将军也早点睡罢。”
司马妍走后,萧翊从袖中拿出一枚紫红色铜印。
朝廷征召他,让他担任廷尉。
廷尉管刑狱,根据诏令逮捕囚禁罪王或罪臣,并主管修订律令等事。
——这样事务繁杂又得罪人的官,让他来担任。
朝廷倒是精。他嗤笑一声,转身进屋。
接下来几日,萧翊和薛统领没审问出什么有用信息,到达益阳郡,就放了小土匪,并通报官府追查,之后一路向东,走了十余天陆路,接着走水路,到达港口,第二天才开船,一行人只能在城中逗留一天。
司马妍和绿绮左右无事,就去逛大市,发现一个手拿幡旗的青袍道士,闭着眼,老神在在地坐着,不一会,一个年轻人走上去,满脸感激。
“真人可真神通,我找着我的马了。”说完拿出一袋钱币,“这是一点孝敬,还望真人收下。”
道士淡淡道:“小技而已。”
没说收不收,年轻人就放在地上,千恩万谢完才离开。
司马妍哼道:“臭道士又在骗人。”
先帝晚年沉迷丹途,整日忙着修仙,吃丹药吃的身子都垮了,司马妍对道士深恶痛绝。
“你在这盯着,看看他在玩什么花样。”司马妍吩咐护卫。
“是。”
司马妍跟绿绮逛了几圈回来,听护卫禀告情况。
“回公主,这道士串通店小二合伙骗人,先让店小二牵走行脚商的马,等行脚商发现着急,便告诉行脚商去找道士卜卦,定能寻到马,行脚商去找道士,被命令做些事,回来时,店小二已经把马牵回来,自然就寻到了。”
司马妍:“好,我们去里头坐着,抓个现行。”
司马妍在酒楼等,没多久,看店小二焦急跑来,跟一蓝袍郎君说了几句话,蓝袍郎君急匆匆跟他走了。
司马妍带人跟上去。
到马厩,马果然不见,剧情继续推进,司马妍听到店小二叫蓝袍郎君找道士。
司马妍当即上前,冷笑道:“你与道士串通好了罢,马是你牵走的。”
店小二脸色一变,争辩道:“你凭什么说我牵走马,拿出证据来。”
“你刚骗的人还没走远,要不要我把他带来?”司马妍冷声吩咐,“把他绑起来,送去衙门。”
护卫立刻上前,店小二噗通跪地:“女郎饶了我罢,我鬼迷了心窍,以后再也不敢了。”
司马妍盯着店小二,店小二紧张得直冒冷汗,片刻后,司马妍道:“你跟我去揭发那道士。”
女郎这是饶过他了?
店小二忙道:“好,好。”
“这位郎君,能否配合一下?”司马妍问蓝袍郎君。
蓝袍郎君知道店小二串通道士诓骗自己,已是火冒三丈,怎么会不同意?
“那是当然,不过那之前,得先把马还给我!”蓝袍郎君怒瞪店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