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这大概就是夜里幽会的情趣所在。
她侄子必定委婉的透露给他,她不喜欢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所以他开了窍,自己洗干净了过来。
还做出这种姿态。
真是……真是合她心意。
她正要牵过他的手,却发现韩锦的手像是冰做的,寒意刺骨,她硬着头皮摸着他的手,又道:“你若不肯,我不会强迫与你,你可明白。”
她觉得韩锦的矜持放开了些,因为他终于有了笑模样,只是那笑很冷,在他比纸白的脸上,显出一丝诡异。
他看着她,问:“公主,你读过聊斋吗?”
不知怎的在他问过她这句话后,她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天色大亮,她问伺候她的侍女韩锦是什么时候走的,她们竟都不知道。她换了衣裳进宫去谢恩,才看见殿外的徐公公,那老家伙就先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到了她跟前,气喘匀乎了,方道:“殿下……殿下请息怒,这事可真不怪皇上。”
她满头雾水。
“宫里派人去接韩大人,不知怎么的一伙人就这么不知所踪了,京畿卫昨夜找了遍,今早才在护城河里捞起韩大人的尸首……公主,哎哟,我的公主,快醒醒,快来人呀!”
天杀的韩锦,做鬼也不放过她。
她头上缠着白布,抖得像筛糠。
宫里来了两拨太医,一个个低头嘀咕,徐公公倒先急了:“你们倒是给个准话。”
张太医勇敢的走了出来:“这两日我等寸步不离的守在公主身边,观察公主身体康健,脉搏平稳,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实在不知如何下药。”
他就差说她是装病了。
她哀叹一声,与徐公公道:“我早说过他们不中用,你还是派护国寺的大法师来,在我府中连做七七四十九天的大法事,我看也许、可能、或许,尚可保我一命。”
徐公公尴尬一笑:“公主说那夜看见了韩大人的冤魂,但那夜大人并未加害公主,可见他晓得,他的死并不是公主的过错,公主不妨把心放宽些。”
自她大病一场后,诸事看淡。
是花也看倦了,人也看累了,茶饭也不香了。
她觉着她都这么惨了,韩锦不该再来缠她了。
十五月圆,她跟夕潜小酌过后各自回房,她推门进去还没觉着什么,突然在床边望见一个身影。
他冷不丁的坐在床边,脸色比雪还白,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
如果说上次看见他这样子还觉得香艳,这会儿只剩下惊悚了。
她的腿立时软了,不知怎么的操心起他饿不饿,声音颤着问道:“我给你点根蜡烛?”
韩锦这次没再吓她,目光平静的说道:“公主能否帮我个忙?”
她掌着蜡烛走在城北,这一带的坟头有的簇新,有的年久失修,韩锦的墓偏北。
她本来想带着护卫一起,但是韩锦说要她亲自掘坟,他直直看着她,说:“挖坟掘墓的事情有损阴德,何必拖累旁人。”
赵清商:……
所以是不是还跟你道声谢。
若说韩锦活着的时候,不是恨她恨得牙痒痒她都不相信,挖坟掘墓这样有损阴德的事情,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她而不是别的阿猫阿狗。
她把棺椁里的韩锦拖了出来,他仿佛只是睡着了,面色苍白着,身上没有一点温度。
韩锦的魂魄站在自己的尸体跟前,像是想要碰一下,手指穿过身体,只像是抓握一团空气一样抓握不住。
他大约是发现自己确实没办法回魂以后,转头望向她,“有劳公主,将我的尸首送到护国寺。”
她驾着马车到了寺外,郁郁葱葱的松柏尽头站着一个提着灯笼的小沙弥,由他引路,到了灯火通明的寺内,觉慧大师背对着她,正不紧不慢的敲着木鱼。
大师似乎早就在等着。
她耐心等大师颂完法华经,那老和尚耷拉着眼皮瞅了她一眼,先是长长叹了口气。
她琢磨着该没有哪里得罪过这老头才是,这老头怎么一脸被人找了晦气的模样。
老到即使没剃度,这会儿差不多也要秃光了的觉慧起身点长明灯,这老头平素吃斋念佛的,佝偻着腰怎么也敲不响火石。
她看觉慧辛苦的不行,便甚是殷勤的上前帮忙。
长明灯着了以后,觉慧让她把灯放到至高处,与她道:“韩大人阳寿未尽,生魂不能入轮回。”
她跟着觉慧的身影。
觉慧坐回蒲团上:“他即将返魂的这些日子要跟着掘坟之人。”
她也跟着坐到觉慧对面。
“公主也不必惊恐,两个月后丹药即成,届时公主再来一趟护国寺。”
两个月才能好?
合着韩锦还要跟着她两个月?
不必惊恐?
沟边拉只水鬼过来放在你房里,你啥都不敢做,你不惊恐?
觉慧约莫是她看她沉寂许久,眼皮耷拉着问她:“公主还有什么疑惑一并说来。”
“我……”
她默了。
可能是佛法熏陶,她朝满殿神佛逐一拜去,临走前到底没忍住,问觉慧:“大师,弟子有一事不明。”
觉慧苍老的声音仿佛快要坐化,道:“公主请说。”
她很郑重的问大师,“人死了究竟饿是不饿的?”
觉慧睁开眼看着她,那目光分明包含着慈爱,说出话简洁至极,他宝相庄严答她:“滚。”
下了护国寺,韩锦距离她不到百步,滴答滴答的声音不绝于耳。
第 3 章
回去的路上,未免对死者不尊重,她不怎么直视他,韩锦却先跟她开口:“公主,再帮我做件事。”
“韩某自幼父母亡故,亲友在两年前也已与我断绝往来,眼下与韩某尚有些往来的,是当年科考前借住的那户阿婆家,往年逢年过节,我会往阿婆家送些吃食,今日恰好是中秋,公主能否帮我送阿婆些月饼。”
韩锦难得有这样情真意切的模样,她都快被他感动了。
她自然不是那样铁石心肠的人,一到家便立马吩咐婢女把宫里赏的月饼拿来,派人去送月饼。
房里灯火如豆,韩锦坐着的地方尤其的暗,她试探着看过去,韩锦正抬头望着窗外。
看这位祖宗约莫是没什么吩咐了,她宽了外裳,打个哈欠,躺上床。
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声响。
韩锦坐着的地方,正哗啦啦的掉着纸钱。
那场景就像天空下了雨,不淋别人就淋韩锦。
她是造了什么孽。
在撅了韩锦的坟以后,还要从纸钱堆把湿哒哒的韩锦扒拉出来。
这事情她第二天派人去查了才弄明白。
韩锦生前是个好官,那些受过他恩惠的百姓昨天聚在城东,给他烧了一车的纸钱。
他们该是烧上瘾了,还说,今夜若不下雨,要再给韩锦烧上两大车的金银元宝,定要助韩锦早登西方极乐。
她猜测,韩锦在没被元宝砸死的情况下,踩着金银上了天,那盛大的场景,定会震撼的她直冒鸡皮疙瘩。
烧个纸钱就扰的她不得安生了,烧元宝还了得?
痴心妄想。
她与护卫道:“与京畿卫说一声,不管是城东还是城南,冒了一丝烟火气,我就让他们都睡不着。”
两天后皇上召她进宫,又是东拉西扯的一顿过后,与她道:“朕知道韩锦让姑姑伤心了,只是他毕竟生前清廉,死后连个纸钱也不给烧,姑姑未免太不大度。”
她这侄子向来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好在她侄子并没有在烧不烧纸钱的问题停顿太久,转了个话题:“越王进京了。”
她一愣,太后难道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到底把姘头找来了?
她侄子表面风轻云淡的与她道:“与端王一道来贺姑姑诞辰,左右在京中逗留个十来天。”
她喝着茶,很不体面的呛了下,忙掩袖咳起来。
找什么借口不好,来给她贺寿?
越王就算了,就端王那快八十的老胳膊老腿,跋山涉水的过来贺她诞辰,她怕折寿好吗?
才出皇上的勤政殿,太后派人叫她去长乐宫。
这次又是被赵熙灌了一肚子水,太后抬袖亲自给她斟茶,清商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可实在是一滴都已经喝不下去。
太后看她面前端起又放下,放下又端起的茶盏,应是觉着她不给自己面子,脸顿时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