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好(39)
“我没有声张。不是因为我善良,”秦勇又一次苦笑,“是因为我懦弱。如果我说了,皇后一定会勃然大怒,一定会小题大做,到时会牵连很多人,我家里也会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萧景佑没有说话。
秦勇对他的姐姐很是了解。没错,皇后一定会揪住这件事不放,到时候,不止尤小姐,尤相余,连那些与尤相余交好的大臣,都会身不由己地被牵扯进来。
而他这个晋王,恐怕也不能独善其身。
这时,在外面晃了一圈的周游回来了。他在外面看到被赶出去的下人,猜到国舅已经认出了萧景佑,索性也不再装疯卖傻,一本正经地进来,压低声音道:“有两个家伙眼神不对,应该是宫里派来的。”
秦勇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周游吸了口气,凑到李拂耳边问:“晋王跟他说什么了,这胖子怎么跟失了魂儿似的?”
李拂的心思都在房顶上,对周游的话充耳不闻。
周游看她满脸惶恐,不由敬畏地看了萧景佑一眼,心说晋王这是做什么,怎么连自己人都不放过。脚下悄悄退开了一点。
萧景佑道:“我会尽量帮你保守这个秘密。不过,如果尊夫人自己要说出来,我也无能为力。”
周游虽然不知前因后果,但只听这句话,便暗自翻了个白眼。在萧景佑的嘴里,“无能为力”和“乐见其成”其实是一个意思。
秦勇不知道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他喃喃道:“也是该了结了。”
周游适时插话道:“话虽如此,该做的戏还是要做的。否则宫里派来的那两位岂不是白跑一趟?”
秦勇强打起精神,“殿下,接下来要怎么做?”
萧景佑笑了笑,“接下来,我们要在贵府上做一场法事,为你求个儿子。”
国舅府中的小妾,除了私奔逃走的,还剩下三十八个。萧景佑煞有介事地隔着纱帘一一相看后,只留下两个。
一个是京郊一个小财主家的小姐,名叫唐娇娥;另一个叫贺婵婵,原本是个青楼女子。
其余的小妾都交由秦府管家处理,要求天黑之前必须离开。
一时间,偌大的国舅府有哭的有闹的,也有妆模作样要上吊的,热闹的不亦乐乎,远近的百姓都围在门口看热闹。
管家大汗淋漓地指挥着人搬东西,装马车,又安排丫鬟婆子看着那几个要上吊的。
小全又惊又喜又傻眼。
他早与其中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小妾暗通款曲,如今不仅不用提心吊胆,还能得一笔银子好好过日子,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有个小妾是从小被人牙子拐来的穷人家孩子,离了国舅府便没有去处,于是拿了把剪刀,要剪了头发去出家。
管家没办法,只好去找国舅。
国舅想了想,“那就让她留下伺候夫人吧。夫人信佛,她就跟着夫人一起吃素念经好了。”
折腾了一天,到了晚上终于消停下来。
秦勇在管家的带领下四处看了看,心中不由升起几分凄凉。往常他到处走一走,总是听到叽叽喳喳,燕语莺声,现在却只有草丛中的秋虫,长一声短一声地叫个不停。
小妾们住的院子还没收拾,没来得及带走的衣服,被遗弃的小玩意儿丢的到处都是,像是刚被抄了家一样。
站在一处院落门口,秦勇吃力地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支小小的珠花。那珠花样式很别致,但非金非玉,不怎么值钱,想来主人也不过是一时新鲜戴着玩儿的,丢了也不心疼。
秦勇心想,自己也非金非玉,不过是跟着姐姐沾了光,就成了炙手可热的国舅爷。若是哪一天姐姐失了势,他怕是连这便宜的珠花都不如。
可笑的是,他明明知道这一点,竟然还帮着晋王对付姐姐。
他忽然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直到笑出了眼泪。
管家和几个下人吓得噤若寒蝉,不敢问,也不敢劝。
萧景佑写了两个方子,一个给唐氏,一个给了贺婵婵,叮嘱她们照方煎药,连服三天。
硕果仅存的两个小妾千恩万谢,各怀心思地走了。
周游低声问萧景佑:“吃了那些药就能怀孕?”
萧景佑弯起眼睛,“你要不要试试?”
周游落寞地叹了口气,“我说晋王殿下,咱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说你的计划吗?”
萧景佑抬头看了看房顶,“我这船千疮百孔,前后都是狂风巨浪,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要船毁人亡,你不想着怎么保全性命,总来打听我的计划做什么?”
周游跟着他看房顶,并不耽误嘴上接话:“破船过巨浪才有意思啊,日后跟子孙讲古的时候才有话说。”
房顶上有人嗤笑了一声。
周游嗖一下躲到萧景佑后面,后知后觉地问:“哎?公主呢?”
李拂正在房顶上苦哈哈地数草籽。
一个中年人站在屋脊上,宽袍大袖迎风招展,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他背着手,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的徒弟,一脸不屑地指指屋顶:“你出来这么久,就交了这两个朋友?”
李拂两手捏荷包,完全凭手感数里面芝麻粒大小的草籽,数得手都快抽筋了,百忙之中抬头瞥了师傅一眼,没吭声。
萧景佑起身走到院里,仰头说道:“邱前辈,夜深露重,何不下来一叙?”
中年人面色一沉,低声问徒弟:“你把为师的底细都告诉那小子了?”
李拂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吭声,眼中有几分委屈和谴责。
中年人眨巴眨巴眼,他对自己的徒弟了如指掌。李拂单纯得很,叮嘱她不许说的事情,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泄露出去。
他居高临下地看看萧景佑,哼了一声,问:“你是谁?谁告诉你我姓邱?”
萧景佑笑了笑,“前朝承平公主能从重重围困中脱身,都是仰仗同门师兄弟的出手相助。她最小的师弟姓邱,一路追随她到南峻,此后便未曾在江湖现身。”
身份来历都被人点破,再妆模作样就没意思了。邱不得撇撇嘴,从房顶上飘然落下,轻巧地像一枚随风飘散的花瓣,无声无息地站在萧景佑面前,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了片刻,皱皱眉道:“你气息不稳,心脉不定,双目之中有血点,唇无血色却有血丝,颈间有紫线,我看你活不了几天了。”
李拂手一抖,荷包连同里面数了一大半的草籽从手中脱落,沿着瓦片滑下来,“啪”的一下掉在了院子里。
正落在萧景佑脚下。
邱不得皱皱眉,回头看了一眼从房顶跳下来的徒弟,嗔怪道:“怎么如此毛手毛脚的?”
却见向来粗枝大叶没心少肺的徒弟眼圈通红。
萧景佑弯腰捡起荷包,看着上面绣的奇形怪状的动物,不由眯了眯眼睛,猜测道:“这是……野猪?”
邱不得劈手夺过,冷冷地道:“你身上的毒侵入眼睛了吧。这是梅花鹿。”
萧景佑抬手轻轻按了按眉骨,歉意地笑道:“恕我眼拙,没有看清楚。”
邱不得见他认错认得爽快,好心地“安慰”道:“你放心,虽然毒性侵入了眼睛,从看东西模糊到完全瞎掉总要三五个月的时间,那时候你早死了。”
李拂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邱不得吓一跳,往旁边躲了躲,皱着眉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李拂哭得说不上话来,只是伸出手,指着萧景佑,眼泪滔滔而下。
邱不得看看她,又看看萧景佑,来回几次,这才明白了,“他就是你选定的夫君?”
李拂流着泪点点头。
邱不得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说徒儿啊,为师不是让你找一个能打得过你的吗?这小白脸,就算没有病入膏肓的时候,也不是你的对手啊。”
李拂抽噎着道:“他……他……他……”
萧景佑替她说道:“公主不小心掉进了猎人的捕兽坑,我恰巧路过,顺手救了她。”
邱不得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抬头看天,琢磨着怎么把自己说过的话收回来。其实他当时给李拂定的未来夫君的标准只有“打得过你”这一条,想到自己徒弟天生神力,中原地区承平日久,怕是没什么厉害角色能降住她,于是退而求其次,加了一条“救你的也行”。
他想的只是从双拳难敌四手的困境中救人,却并没有想到从捕兽坑把人拉上来也是一种“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