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好(25)
他什么时候会死,会如何死,端看这二者较量的情形与结果。
萧景佑久久不语,李拂心里便压了块大石,那大石还在不断变大。
“你,快要死了吗?”
萧景佑回过神来,看着李拂带了惊惶的眼眸,心里微微一痛,笑了笑,说道:“我身体不好,但也不至于很快就死。你的‘嫁妆’很厉害,我吃完就觉得好了很多,今天忍不住小试了一下身手,哪知立刻就吃不消了。我现在大约就是个花架子,也就只能看看了。”
李拂咬着嘴唇,紧紧地皱起眉,喃喃道:“祖母只留了一份嫁妆给我,早知道我应该问她多要一些。”
萧景佑心中感慨万千。蒲百岁曾说过,世上只有三种神药能延长他的寿命,一是血凤髓,二是玉龙骨,三是观音散。但这三种神药都是可遇不可求,他活了一百多岁,也只是听说而已,从来没见过。
李拂给他吃下的,应该就是观音散,传说中能解百毒,起死回生的神药。
若没有这观音散,在韩家那次突然发作他可能就已经死了。可惜的是,他的身体在顽疾与“忘尘”夹攻之下几乎油尽灯枯,观音散的威力发挥不到十分之一,这千年不遇的神药给他吃,实在是暴殄天珍了。
“你跟我回大山里吧。”李拂突然站起身,一把将萧景佑拉了起来,“我们这就走。”
萧景佑没什么力气,被她猛地拉起来,身子摇晃了一下,李拂连忙扶住他,恨铁不成钢道:“你这花架子是泥巴捏的吗?”
萧景佑做了个无能为力的表情。
李拂扶他重新坐下,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萧景佑掩口打了个哈欠,“天不早了,睡吧。”
李拂一副大脑和身体分离的模样,若有所思地开始铺床。床上本有一床被褥,小二又给加了一床。客栈的木床宽敞得很,铺两床被褥也绰绰有余。
她铺完一床被褥,要去铺第二床时,一旁抄手看着的萧景佑道:“这一床铺在地上吧。”
李拂坚决不肯:“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夫妻就应该同床共枕。”
萧景佑苦口婆心劝道:“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才是夫妻,否则就是私定终身。你看那些话本里,私定终身的多半不能天长地久。”
“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对李拂没有任何触动,但“不能天长地久”这一句却让她呆了一呆。
她想,萧景佑身子这么不中用,他们想要天长地久已经很不容易,就不要再雪上加霜了。
只好退了一步,让萧景佑把被褥铺在地上。
想了想又不甘心,蹲下来看着萧景佑,问:“那我们快点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然后抓紧时间洞房花烛早生贵子。”
萧景佑呛了一下,摆手道:“慢慢来,这些事不必操之过急。”
李拂托着腮,十分认真地发愁:“你身体这么弱,不知道能不能早生贵子,还是得尽快回大山里,让师傅给你治一治。”
萧景佑安慰自己: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他铺好床刚要躺下,李拂眨巴着大眼睛问:“你睡觉不脱衣服吗?”
她手托腮,眼巴巴地看着,萧景佑就算想脱衣服,也下不去手,只好道:“穿着衣服睡比较暖和。”
李拂闻言便贴过来挨着他躺下,“来,我们抱着睡更暖和。”
萧景佑开始头疼:“我们还没有明媒正娶……”
“可是白天在地道里我们已经……那个……成亲了啊。”李拂罕见地浮起几分忸怩的神色。
萧景佑昧着良心道:“那是不对的,我们已经错了一次,不能一错再错。”
他绞尽脑汁地把李拂哄去床上睡,结果半夜惊醒,发现那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被子贴到他身边,胳膊搭在他胸口,一条腿压在他腰上,脸贴着他的胳膊睡得无比香甜。
萧景佑抬了抬手,终究是不忍心叫醒她。他渴望过纯粹的亲情和友情,但从未奢求过至死不渝的爱恋,李拂这样毫无保留,全心全意的信赖和陪伴,是上天最后的恩赐,还是残忍的惩罚?
直到天明,萧景佑都没能再睡着。
第二天吃早饭时,周游顶着两个偌大的黑眼圈,问一脸困倦的萧景佑,“万公子,千山姑娘也打呼噜吗?”
叶沉端着粥碗很委屈地道:“从来没有人说过我打呼噜啊。”
周游问他:“除了我,还有谁和你一个房间睡过?”
叶沉歪头想了想,“我哥。”
周游嗤笑一声,“你哥?你哥算人么?哪怕你半夜梦游砍他十八刀,你哥也只会说:我弟弟睡觉好活泼。”
他说着忽然缩了缩脖子,“奇怪,我怎么觉得有股寒气。”
萧景佑拿筷子点了点他身后,同情地道,“白天莫说人,晚上莫说鬼。”
周游战战兢兢地慢慢回头,又倏地一下转回来,表情僵硬成一个滑稽的面具。
一身黑衣的叶悬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伸出一只手,按在他肩上,“你对我如此了解,我对你却知之甚少。不如我们多聊一聊。”
不容分说便把周游拎起来朝楼上走去,周游张口要喊,叶悬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假冒官员是要刺字流放的,你想让脸上多两行字吗?”
周游便如被捏住嗓子的鸭子一样,干瞪着眼睛,一声也不敢发出来。
楼下三人毫无同情心,该吃吃,该喝喝。叶沉看上去一脸病容,饭量却大得惊人,独自吃了七八张饼,把周游那份也吃光了。
吃过饭,三人又去街上溜达了一会儿,买了些吃食回来,叶悬正坐在萧景佑房间的椅子上,周游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蹲在一边,手指在地上画圈圈。
听到有人进来,他哀怨地抬了抬眼皮。叶悬把他拎上来,一句话都没问,但这沉默已经快把他逼疯了。
叶悬看到萧景佑,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道:“殿……公子。”
萧景佑打着哈欠坐下,伸手想要倒杯茶,叶悬飞快伸手,帮他倒茶,看到浑浊的茶水和其中浮浮沉沉的碎茶梗,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萧景佑仿佛毫无觉察地端起来喝了两口。
叶悬指着周游道:“公子,昨日我审问此人时发现他身份可疑,语焉不详,便让人去查了查,发现他不仅假冒朝廷官员,还曾假扮道士和巫医四处招摇撞骗。我怀疑他接近公子别有用心,想要带回去严加审讯。”
萧景佑从茶杯口上轻飘飘地瞄了一眼周游。
周游小声辩解道:“我是为了帮那个倒霉的绍兴师爷,才替他当了几天差。假扮道士巫医什么的,不过就是好玩而已,天地良心,我可一件坏事都没干过。”
叶悬目光如电,沉声问:“那你接近我家公子又是什么目的?”
叶悬此人长得太正,这样沉声说话便有一股令人胆寒的凛然正气。
周游哆嗦了一下,更小声地道:“没,没什么目的。我就是觉得这位公子和这位姑娘不像普通人,一时好奇,就想结交一下。”心里暗自嘀咕:如果知道是“你家”公子,我肯定会绕得远远的,打死也不往近前凑。
叶悬屈膝半蹲,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你心里在想什么?”
周游顿时觉得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被他看穿了,腿肚子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慌道:“我我我,我不知道他是你你你你家公子……”
“你真的不知道?”
周游对手指,“我……知道……”
叶悬脸色一寒,“你知道?”
“啊不,我,我不知道……”
叶悬脸上笼了一层寒冰,连毫无关系的叶沉都打了个冷战。
周游要哭了,“我到底应该知道还是应该不知道……”
第22章
周游从小好奇心就比别的孩子旺盛,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闯过无数祸,挨过无数打,但是知错不改,无怨无悔。
可是这次他真的后悔了。他虽然好奇心强,但求生欲更强。这次的事麻烦大了,不说实话,说不定会被叶悬弄死;说实话,回了家肯定要被家法打死。
真是左右为难,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他正在心里给自己烧香,却听一边喝茶的萧景佑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爹爹的爹爹的爹爹,是不是姓渠?”
周游仿佛被按到底的机簧,猛地弹了起来,弹到一半被叶悬伸手按住,半蹲半立地僵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