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请当家+番外(78)
叶敬卿的眼睛眯起来,嘴唇抿得紧紧的,杀气在周身聚集,但终究忍了下来,转身欲走。
“二公子——”叶昭厉声喝道:“是甘姑娘的命重要,还是你跟城主怄气的那点尊严重要?公子只知自己委屈,难道城主就不委屈么?!”
叶昭忽而挺直上半身,“当朝宰辅沛国公柳家小姐——他亦不是未有倾心之人。可你既拼死护下甘姑娘,他不得不为你与皇上周旋。自古帝王之心不可测啊二公子,边城藩王,将门遗孤,重臣之女,皇上怎会容忍叶氏坐大,城主何尝不是为你舍弃了自己所爱!”
叶敬卿停下脚步,右手狠狠掐着左手虎口,竭力让自己平静,却控制不住内心翻江倒海。
“你身为叶氏后人,从小食君俸禄,受万民供养,你要看着叶城百姓受难、兄长无援而死吗?你看得下去吗?”叶昭厉声诘问。
有虚浮的脚步声从厅外响起,只见甘明月挑着一盏灯,慢慢地走进前厅来,身后还跟着个侍女,手里端着水盆手巾。叶昭抬头见是她,不由得愣了一愣。
他只在小时候跟叶钧卿回帝都,见过甘明月一两次,自从叶氏兄弟翻脸,叶敬卿带甘明月隐居之后,这二人便与叶城彻底失去了联系。叶昭早已不记得甘明月长得什么样子,但印象中是个明媚矫健的小姑娘。而此时此刻,站在眼前之人周身散发着病骨支离之感,因为消瘦,眼睛显得格外大,在并不明亮的小灯的映衬下,亮得瘆人。整个人就像个美人灯笼,风一吹就能刮灭那种。
“你不好好休息,怎么出来了?”见是她来,叶敬卿急忙上前接过灯,轻轻地托住她。甘明月吩咐侍女去给沈归雪擦洗包扎,眼睛一刻没离开叶敬卿。
“重华,我们回叶城吧。”她微微一笑,“我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趁着现在还能动,出去走一走。”她环顾着这空旷的前厅,“我在这儿耽搁了太久啦,都快忘了边地的风是什么味道,山是什么颜色,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她说得平静,眉眼间俱是温柔,但听在众人耳朵里,却是令人心惊胆战地不祥。沈归雪手一松,从捂着的伤口上垂下来,血便汩汩地从伤口漫出。没等她挣扎着从椅子上爬起来说什么,叶敬卿微微皱眉,面有不悦,却仍是不忍心责备甘明月,只是轻轻攥住她的手:“说什么胡话。”
“回叶城。”甘明月坚持道。
叶敬卿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好,回叶城。”
夺镖
镖行至永乐镇外三十里,夕阳西下,众人皆松了半口气,只盼着进了永乐镇赶紧交接,转运使就算完成了任务,脚夫也能卸货回家。往后,就是在藩王叶氏的封地里,出什么事都怪怨不到朝廷、怪怨不到两位皇子和一干官员头上去了。
没人注意到白承桐避开众人往河边去,他走得极快,脸色也不太好看。河边有人早早等候,见白承桐过来,大老远就拱了拱手打招呼。
“我不能久留。”白承桐竭力忍着不快,连寒暄都省了,上来就直接道,“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
“那边有交待,这批物资不能进叶城。”来人倒是不紧不慢。“这事不用白镖头亲自动手,只消你别出手就行。”
白承桐眉头一蹙,开口打断:“岂有此理,严公子,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吗?”
那人正是严方,见白承桐如此,也不恼,微微一笑道:“我自然知道自己说什么,是白镖头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境地。沈庄主是什么人,这么大的事送给自己闺女当历练,白镖头,你自己应该很清楚,沈大小姐上了位,你就该靠边站了。离开沈大小姐,你,什么都不是。”
“多谢严公子提醒。”白承桐不去理会严方语气中恶意的揶揄,冷哼一声道,“庄主一向公私分明,你在这儿挑拨我们德威镖局是何居心?纵使庄主要让雪妹管一部分业务,我白某人受些委屈,也断不会拿军务重事、国家安危来为自己谋私利!”
严方凉凉一笑:“白镖头现在说这些可是有些晚了。您早这么说,在下也不敢搭您这条船啊。”
白承桐眉头一蹙:“你说什么……”
“文先生一向欣赏白镖头,你人也见了,茶也喝了,钱也拿了,这时候想甩开我们,是不是不太厚道?”
“我什么时——”白承桐怒道,但话说到一半突然硬生生住了嘴。僵硬的表情,微妙地逐渐变化着,眉梢嘴角带出一丝愤怒与绝望。
“你给我下套?”白承桐的目光瞬间冷了下去。
“这怎么能算下套呢。白镖头想要自立门户,一番壮志雄心令在下很是感动。只是在下的确没那么多钱。文先生愿意搭把手,也是有惜才之意。”严方的声音像毒蛇一般缠了上来,“如今承顺镖局在东南一带已隐隐有可与德威镖局分庭抗礼之势,这都是白镖头的功劳啊。白镖头,无论你我还是文先生,我们都是生意人,在商言商,我们为承顺镖局注资这么些年,只是要求白镖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你——”白承桐气结,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雪妹现在不在队中,这批货要是出了差池,那就是我的责任!严公子,你为承顺镖局注资这么多年,也不想看着钱打水漂吧?”
“抗雷自有人抗,只要你白镖头别往前冲就行。”严方冷冷道,“最多就是你离开德威镖局,公开入主承顺镖局——白镖头,你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你就算现在去找叶城主,找沈德佩,怕是也晚了。德威镖局最大的竞争对手、中原第二大镖局、背后是西凉注资扶持。”看白承桐仍在犹豫,严方一敛方才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严厉道。“至于是在进永乐镇之前动手,还是进了永乐镇跟梅小姐交接后再动手,白镖头,就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他转身欲离开,白承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严公子。”他说,“白某只需将你拿下送到城主面前即可。你这可是通敌叛国的死罪,严家在平宁关独大这么些年,统统不要了?”
“通敌叛国?不不,在下只是个生意人。叶城边贸做到如今这规模,有我一份。”严方夸张地叹了一声,有点惋惜,“白镖头还是没懂呐。西凉和大齐打得再厉害,也管不住老百姓做买卖讨生计。但此次东南战事吃紧时,刚刚被朝廷嘉奖过,民间行镖协运的承顺镖局,金主居然是西凉人,这跟老百姓做买卖是一回事儿吗?”
“白镖头,你好自为之吧。”扔下这句话,严方毫不介意地把后背留给白承桐,一摇折扇,慢悠悠地离开了。
这天夜里,明月山庄的大门缓缓打开,百八十年不见有人出来一趟的神秘山庄里驶出一辆马车,向着叶城方向疾驰而去。
叶昭本想和沈归雪先赶回去,谁知沈归雪在当晚发起烧来。包扎止血之后,好不容易人稍微精神了点儿,到了后半夜就不行了。四个人,一个病秧子,一个发烧,还有一人只能算半个战斗力,无奈只好一起坐车动身。
马车虽然宽敞豪华,但毕竟跑起来颠簸,颠得人连皮带骨地疼。半睡半醒间,沈归雪只觉自己被整个抱起来,靠在一个人怀里,没有坐在车厢里那么疼。就这样一会儿昏睡一会儿难受醒,直到晨光熹微。
高烧使她视线有些模糊,嗅觉也不太灵敏,但仍能闻到身侧这人身上熟悉的味道,带着薄薄的铁的味道,凛冽而灼热。
“叶昭。”她微微抬手攥住叶昭衣袖,撒娇似地恍惚道:“我冷。”
她从来都是矜持的,喜怒虽都搁在脸上,但耍赖撒娇嗔怒,好像都是为了应景摆出来的,极少流露出这般软弱而依赖的神情。
当着叶敬卿和甘明月的面,其实本不该如此唐突一个姑娘,但叶昭此时顾不上许多了,抱着她的臂弯更紧了些。他从未这样紧地抱过沈归雪,今日才发现她竟如此瘦,稍微用力一箍,骨头便突兀地硌人,脸烧得通红,嘴唇却不祥地灰白着,整个人挂着一层衰败相。
这情形对于叶昭来说,其实并不少见。在战场上受了重伤的兄弟,尤其是炎热的夏天,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伤痛感染,但军人们皮糙肉厚受伤多,偶有感染发烧,只要不严重,军医两碗药灌下去躺几天就好。沈归雪从小娇惯,又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该用的药已经用了,剩下只能靠她自己硬熬,叶昭也无法,只能不间断地给她喂些水,指望她能赶紧发汗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