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番外(41)
从此,二哥收起了昔日对齐家二子齐远冷淡疏离的傲气,与齐远渐渐亲厚起来,二人本就才学相当,如今二哥有心相交,自然生出几分惺惺相惜。齐家虽不再同祖上一般手握重兵,但也不忘以武学治家,且长子一直养在军中,一向豪爽重情,并不歧视门楣,二哥同他们兄弟二人相交甚欢,一来二往,就连齐相看着二哥,都会喊我二哥一声“杨家二郎”,颇显亲近。
二哥眉目间的经年的寒霜渐渐消弭,言谈也渐渐多了起来,与我也更愿意说起,那个名唤齐音的姑娘。
原来昔年杨府势弱的时候,二哥在书院总是被人刁难欺辱,他年纪最小又生性寡言,身弱体薄却风姿俊秀,出身不高却极具天资,自是遭其他世家纨绔的蔑视嫉恨,言语辱骂是其次,偶尔动起手脚,二哥更是寡不敌众。
但二哥从不与家中提及,自己也一顾隐忍,众人也就习惯时不时讥笑踢打他两下,直到那一日遇到了那个姑娘。
二哥说,他从未看过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明明那么小的一个人儿,说起话来倒是十足十的傲然无畏,大大咧咧地叱骂那群纨绔们脸皮厚比城墙,以多欺少实不要脸,丑得像蛤蟆还踢打人家漂亮小书生,会遭天谴……那个被她骂“蛤蟆”的纨绔骂骂咧咧喊着“臭婊子”直冲她而去,谁知小姑娘脚下功夫了得,提起小襦裙一溜烟儿就逃走了,惹得身后数人追打。
二哥本想起身相助,奈何咳疾复发体弱拖累,只能一边忧心一边由家中小厮扶着慢慢往家走。殊不知走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背后一个气喘吁吁的清亮声音就喊着让他等一等。
二哥回首,于春风浮云里看到发丝纷飞一脸骄傲的小姑娘哒哒哒地跑到了他身边,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着气,抬头望向二哥,瞳仁似水,干净澄澈,不染尘埃,二哥微怔时,她抬手将一个翠绿窄口小瓶递到二哥眼前,说是家中父亲怕她不小心蹭伤刮破,专门找世外老神仙给她配的“仙药”,小姑娘夸张地比划着捋胡子的模样说“是真的神仙,白胡子老爷爷那样的神仙,你知道吗?”她说自己都不舍得吃,但见二哥刚刚咳的厉害,就甩掉了那群“癞蛤蟆”后折返回来寻二哥,小姑娘自豪地晃着手中的翠瓶,说有仙药在手,治个咳嗽绰绰有余的。二哥接过翠瓶,小姑娘继续嫩声嫩气地叮嘱二哥,应该同她学一学,打不过就要跑,逞能硬扛任人欺负,那是傻冬瓜才干的事。
“你长得好看,不要因为被一群癞蛤蟆欺负就感到难过啊。”小姑娘走了两步还不忘回身安慰二哥,声脆如泉,笑眸灿烂,全然忘记了刚刚有人曾辱骂追打过她,当真是没有因为被癞蛤蟆欺辱而难过半分,二哥站在初春的暖阳下,第一次感受到了京城中春风里有淡淡明媚而清新的味道。
那日之后,书院里的豪门子弟深觉被辱,欺负起二哥更加不管不顾起来。
“那岂不是给二哥惹出更大烦扰?”我心中不屑。
二哥颔首,眉目间却有化不开的温柔,“她心思清浅,又怎会知道世间多的是没能力逃跑也没办法逃跑之人。”二哥把玩着手中的翠瓶,那小小玉瓶色泽温润,二哥浅浅一笑,“所谓仙药,其实也是一瓶悉心调制的蜜糖罢了。”
我心里一刺,暗自低眉,心头一片荒凉。
想来齐音打小擅长逃跑开溜的伎俩齐家也十分清楚,装了一瓶糖丸不过是宠着她天马行空的想象罢了,原来真的有人被家人这般宠溺疼爱,悉心呵护着长大,在她心里,或许以为天下良药皆是甜如蜜糖吧。
我猛然想到那个被冻死荒山的纨绔子弟,“那个曾辱骂齐音的人?”
二哥眼中阴霾和厌恶一闪而过,“他?自然永远开不了口了。”
果然如此,二哥初入朝堂最该韬光养晦,迫不及待找人料理了昔日那名同窗,不是因为他往日对自己的辱骂欺凌,而是因为他曾对着齐音啐过一句“臭婊子”。
我将手中的帕子攥紧,掩下眼中复杂难言的情绪。
二哥告诉我,他再见齐音时与初见并未相隔太久,那是一个月之后的春夜花灯节。
别人夜里赏烟火放孔明灯时,她发间扎着淡粉色的绒花,却软磨硬泡地拿着烤鸡央求守城的侍卫,能不能让她登一回城墙,说是江湖中的大侠都是专门捡在繁华热闹的节日里跑到城墙上体悟大道的,临风独立,傲气逼人,她也想试一试。侍卫自然是不能同意的,但眼前小姑娘软萌可爱又不忍心拒绝,便哄着小姑娘说来年,来年花灯节就允她登墙。做不了一回“在城墙上思考的江湖侠客”,她看上去十分失落难过,但还是垂着脑袋应了,临走前还是将怀中抱了许久的烤鸡依依不舍地送给了守门人,怕他今年吃不了烤鸡明年会说话不算数。只是走出没几步,又极没出息地折返,踌躇了良久,用手上的一包糖糕换回了那烤鸡的一对鸡翅膀,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几个玩伴融入了来往的人流之中。
“想来,她是极爱吃鸡翅膀的。”二哥笑得无奈,目光遥远而璀璨,有如星河倾泻而下。
我看着这样的二哥不觉呆住,心口突然莫名剧烈地跳动,脸颊不由得火烧火燎起来,我忙别过头去,努力压抑着这突如其来古怪莫名的心绪。
不知是不是真的有缘,此后二哥总有机会,在一个一个偶然的时光间隙里,一次又一次的偶遇齐音,看着她举着高高的大扫帚嗷嗷嗷地扑蜻蜓,一不小心摔了却红着眼圈噘着嘴硬是不肯掉一滴眼泪;接着树上几个同龄人扔下的小青梨,仰着脑袋兜起蓝花布咯咯地笑得分外欢畅;蒙着眼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路,却佯装凶悍地呼喊着江洋大盗来咯;搂着不知从哪儿救起的羸弱小猫吧嗒吧嗒掉眼泪,却不顾那脏兮兮的小猫染了她雪白的衣裙……
我听着二哥讲了一个又一个偶然窥见的故事,那一个个鲜活的故事里,是二哥含笑的目光和那个姑娘妙趣横生的点滴生活,直到那个总角姑娘长成俏丽小女儿,二哥的情意已经默默种在了心里。而当年二哥带我偷偷出府赶春集,恰巧碰到她左呼右唤地融入了那片繁华热闹里,二哥忍不住第一次将他心底早已生根的决定告诉了身旁的我,将那个惊艳了他年少岁月的姑娘第一次带到了我面前。
如今知道那个姑娘就是齐府三小姐齐音后,我们才明白一个个偶然的缘分背后其实都是年复一年同处一巷的必然,齐府和汇文书院都座落在千福巷。
“那齐音就没注意到二哥吗?”我静静问着,这一个个故事背后皆是二哥一人的百转千回,那齐音呢,她是怎么想的?
二哥沉默,又复一身清寒。她并没有注意到。
千福巷座落京城中枢,绵延数条分支街道,周围多座书院,如二哥那般求学的少年郎数不胜数,她活的那般自由张扬,一心一意只沉浸在自己斑斓恣意的生活里,她或许在许许多多的时光里逞能扶弱过多回,也逃跑开溜了多回,早就忘记了曾经在某个街巷口,曾出口维护了一个寥落而清俊的少年,并与了那少年一瓶珍贵甜蜜的仙药。
我看着二哥,我知道,他未来的妻子只会是那个招惹出少年刻骨深情却浑不自知的姑娘了。
吾皇番外——雨中泪(三)
我听了许多许多关于齐音的事情,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二哥细叙齐音时,他说出的每一个字不再仅仅让我神伤沮丧,更变成了一根根针刺在我心头上,细细密密刺地我一颗心鲜血淋淋。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本应一同和二哥期待着那个姑娘嫁入杨府,做我二嫂的,我是杨府嫡女,杨轩是我的二哥,是二哥啊。
我不能,也不敢让二哥知道,在二哥面前,我永远笑着,听着,应和着,可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却阻止不了自己心中疯狂蔓延的酸涩和嫉妒,我眼中无人可比的二哥,我眼中朗月清风的二哥,陪着我长大疼爱我的二哥,凭什么要被别的女子拥有!我害怕,我害怕人世间唯一疼我的人最后被别人抢走,牵着别人的手,伴在别人身旁,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不想孤零零一个人。
可我却什么都阻止不了,因为二哥与齐远交好,深得齐相的赏识喜爱,连带着杨府同齐府的关系也日渐亲厚,父亲对韩府的恨从不对外宣扬,不动生色地蛰伏在暗处,对于二哥的亲事,父亲以往的目光是盯着皇家的,如今肯把目光他投,无非是除了皇宫大内,在京中能找到可与韩府相提并论的高门贵府就只有齐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