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67)

作者:寐语者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关键字: 架空 权谋 家国情仇 八百里封邑,销却黄泉一诺。 南之梧桐,北之乔木,一身相许两国君主。夙昔情苦,半生姻约,自杀戮血色中起始,于世事苍茫中沉浮。长公主、太子妃、皇后……她身负天下女子最尊贵而沉重的名头,百年之后,红颜飞灰,留诸青册的名字,终是祸国妖后,还是一代女主;他与她是帝后,也是夫妻,几许爱憎聚散,几度厮杀辗转,烽烟夕阳下可有一人如约归来?点击展开

夜尽昼至,天光之下图穷匕首现,父和子走到终局。然而他与她,帝与后,这对至亲至疏的夫妻,相契至深的盟友,在这一刻,隔开了千言万语不可诉的鸿沟。

商妤叹息,“皇上不来昭阳宫,皇后为何不去御书房?”

“他不想见我,我何必去扰他。”

“皇上或许只是……”商妤想说皇上只是太忙,却说不出口,分明知道这是哄人的假话。昀凰这样冰雪心肝的人,需得着这些话来哄么。皇上的性情,他若想见,从京城到殷川,昼夜兼程定风冒雪也会来的;他若不想见,从御书房所在的集贤殿到昭阳宫,相隔不远,却如天涯。商妤尝试去猜,皇上不来见皇后的原由,其中曲折幽微,越想越是黯然,抬眸间触上昀凰的目光,令商妤觉得自己的心思尽被洞察。

昀凰微微扬起唇角,似是笑容,却有苦涩,“有朝一日,他若恨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商妤无言以对,轻轻叹道,“无论如何,明日一了百了,什么都揭过去了,皇上皇后还有百年恩爱,还有小皇子与未出生的皇嗣呢。”

昀凰的目光有一刹温柔飘忽,旋而冷却凝结。

“一了百了,上苍岂有这样仁慈,我自知种下的是恶因,有因便有果,日后有怎样的果,我华昀凰一一领受便是。”

商妤一震。

明日之战,胜负几无悬念。

皇上已不动声色的张开罗网,禁军与诸卫已严阵以待,只等那只末路困兽的最后反扑。对这死而不僵的困兽,杀,还是不杀,只怕还在煎熬着皇上。然而商妤深知,皇后绝不会妥协,不杀诚王必不罢休。

若不杀诚王,日后皇后何以震慑异己,立足北齐,何以告慰恪太妃的冤魂。

商妤深吸一口气,“纵然有什么恶果,也要统统报在始作俑者身上!当日他害得太妃……太妃娘娘那样惨,令太妃与皇后骨肉分离,天人永隔,如今一切,正是他的报应!”

太妃,这两个久已无人敢提起的字,令昀凰的脸色瞬时苍白了。

昀凰默然低头,望着妆台上那只胭脂匣,脂玉雕成,是旧日南秦宫中的样式。

“阿妤,你认得这胭脂盒么?”她目中满是凄楚,不见素日的坚毅。

商妤定睛仔细瞧去,心头一跳,喃喃道,“妾身记得。”

昔日长公主和亲北上,銮驾离开南秦,商妤陪侍在鸾车内,见一身深红嫁衣的昀凰,静如玉像般端坐着,始终没有洒落一滴泪,只久久紧握着手中一只胭脂盒。

想不到,这胭脂盒竟在此际又见。

昀凰指尖微颤,将胭脂盒的盖子揭起,仿佛指端凝有一触即散的尘埃,声音里有了一丝轻颤,颤如风中蝉翼,“你可记得,栖梧宫中最后一夜,我也在等一个人来,一直等到催妆三遍,我才知道,那人不会来了……他不愿来栖梧宫中送我,只肯在朝堂之上,正大光明的送我。”

商妤怎能忘记,那是她一生中所见过最美的嫁衣,穿在她所见过最美的女子身上,可身披嫁衣走出栖梧宫的长公主华昀凰,却也带着她所见过最悲伤的微笑,她的嫁衣长裾逶迤于地,经过的层层宫阶似也印上了深红不散的孤独。

从栖梧桐宫到辛夷宫的路,曲廊回环,宫砖绵延,走过不知多少次,只这一次昀凰宁愿路再长一些。那一天,没有人敢告诉母妃是什么日子,告诉她了,她也不会明白。她一如既往清晨起来,由宫人侍候着梳妆,等着她的女儿每日来看她,陪她看一会儿花,弹一会儿琴,她便心满意足。

那天宫人们给母妃穿的是重色繁绣的浮光锦,可一见着女儿身上的嫁衣,她便像孩童似的睁大了眼,拉着她的衣袖,闹着也要穿。宫人哄说,公主穿的是嫁衣,穿上就不能脱下了。母妃怔住,喃喃重复嫁衣二字,问什么是嫁衣。

她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或许是当年自己也曾穿过的嫁衣。

她那样痴痴的,望着,抚着嫁衣的一纹一绣,令昀凰彻夜也未落下的眼泪终于滚落。昀凰将嫁衣脱下,惊得左右宫人纷纷跪下拦阻。

“公主,嫁衣脱下再着,是大忌讳,万万不可!”

“有什么可忌讳的。”

“这,这,这是要二嫁的不吉之兆啊。”

终究没有人拦得住昀凰将嫁衣脱下披在了恪妃身上,恪妃欢喜的披着嫁衣,在殿内起舞,广袖高扬,如凤蝶翩跹。昀凰静静含笑望着母亲,泪水却将两颊的红妆洗去了。宫人唯恐公主妆容不整的出嫁,取了恪妃妆台上的胭脂盒,要为公主补上红妆。

母妃从宫人手中抢过胭脂盒,笑盈盈道,“我来给你染。”

她落手如顽童,将本该染在脸颊的胭脂,染上了昀凰的眼尾。侍妆尚宫又急又怕,上殿拜别皇上的时辰已到,来不及为公主重新净面梳妆了。昀凰瞧着镜中母妃为自己点染的红痕,只是莞尔,拈起朱砂笔来,信手在那红痕上一挑,便成了一抹绯色妖娆。

昀凰重新穿好嫁衣,端正的在恪妃面前跪下三拜,临行辞别。

恪妃不明所以,忙要拉她起来。

昀凰张开双臂,将瘦弱的母亲抱住,在她耳边低声道,“母妃,等庭前的木槿花来年再开之时,我便回来了,你要珍重……若是念我,便去看看木槿花还有多久会开。你要记得,冬去春来,花一定会开的。”

母妃似懂非懂,依言点头。

临到昀凰转身离去,走出殿门之际,她却追上来,将那胭脂盒放到昀凰手中,轻轻笑道,“你染这个真好看,明日来,再染给我看。”

昀凰无法回答她,语声哽在喉中,只怕一开口就成悲咽。

母妃的胭脂盒,握在手中,伴着昀凰一步步走上殿去,在百官之前,向皇兄行礼拜别。御座上的那人,面容隐匿在帝冕十二旒之后,如雾月,如远岚,可见不可及,似见又不见。

直至他走下御座,来到她的面前,仍是遥不可及的皇兄,不是她的少桓。

他那双冰冷得像被霜雪浸透了似的手,扶了她起来,亲送她登上鸾车。他和她并肩缓缓而行,踏着长长的洒金宫毡,她的凤冠璎珞,他的明珠冕旒,一步一摇曳,辉光隔开了彼此。

临到登车之际,她终于能够转身回望他,只这一眼回望,他的目光穿透一切,刺入她心口,将她定在那里,将她定成了一段冰,一方石,夺去了她的呼吸,令她不能动弹。他就这样望着她,用这般可令万物死寂的目光,然后缓缓笑了,笑如熏风融解永夜。他靠近了她,在她耳边低而又低的道,“顾盼殷殷,相思泣血,待你归来,我为你重染胭脂,重著红裳,可好?”

第二十六章 下

雪住风停,静夜里宫人鱼贯而出的足音,并不比雪落更重。熟睡中的小皇子,裹在厚密的紫貂裘下,即使离开了温暖凤榻,仍在母亲安稳的臂弯里睡得鼻息悠长,未曾被惊醒。

等候在昭阳宫前的寻常简车,厚帘深垂,内里陈设与皇后朱銮一样安适。寂静深宵的昭阳宫前,随侍宫人皆屏息敛声,只有轻风撩动耳际发丝的声音。商妤伸臂想要接过小皇子,让宫人搀扶皇后登车。昀凰摇了摇头,怕睡梦中的阿衡离开自己怀抱会被扰醒。

只待车驾离宫,任此间血流遍地也污不到耳目,商妤暗暗松了口气,却听细碎脚步声传来。车前的昀凰身影一凝,回首望向南殿的回廊。

廊下奔来的人,蹑着足尖,步履甚急,及至近前朝皇后跪下,商妤才看清楚,这是单融身边的心腹,一向在御书房里侍候皇上的赵全。

赵全的额上全是汗,跪地禀道,“皇后恕罪,侍丞大人命奴婢赶来,还请娘娘暂缓起驾。”

商妤的心格登一跳。

“何事?”

商妤从背后看不见昀凰的神情,只觉她的语声有些发紧。

赵全的汗水滚到鼻尖,“入夜有密报来,皇上御览后,便独自一人去了濯雪亭里,已经许久了,连侍丞大人也不敢惊扰,大人实在忧心皇上……”

皇后沉吟片刻,淡淡问,“密报是从燕山来的?”

“奴婢不知。”赵全惴惴低头,“密报是单大人亲自送进去的,屏退了左右。”

皇后沉默不语。

商妤小心觑看昀凰神色,见她低垂目光,眉心微蹙,便知道她还是牵动挂怀的,只得叹道,“皇后不必忧心,皇上天纵英明,必然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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