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子午(65)
三人一起恭敬地叉手称是。
周祈抬头,恰对上谢庸的目光,周祈知道他是想起上回自己说“首行正途”来,周祈便绷出一个极庄重正经的神色。见她这样,谢庸微低头,嘴角带着一丝笑影儿。
谢庸把本案卷宗都已整理好,呈交王寺卿。
王寺卿是个严谨细致的老叟,案情还要再捋一遍;这样的命案,谢庸作为少卿,只初步写了量刑建议,具体怎么判还要寺卿定夺;又有要签字的地方,正式的结案词也是寺卿来写。
王寺卿带着卷宗回了自己廨房,谢庸、崔熠、周祈则信步走到大理寺堂后的小园子里。天虽然还冷,地上尚有残雪,园子里的柳树却已经泛绿了。
“哎,老谢,你是怎么发现这药的?本来还说吴清攸杀了史端又自杀,怎么突然大拐弯儿,就找到了焦宽的药?”崔熠好奇。
“你也曾有疑问,吴清攸为何考试头一晚心生悔恨,拔了那兰草,第二晚自杀,当时周将军解释说这里面有考试失利的缘故。我疑惑的与你相类,我们上午去询问他时,他神色尚可,尤其在听了我们问心疾之后,明显轻松了,还与我议了会子学问,如何晚间就拔了那以之自喻的兰草?”
“对啊,为什么?”崔熠问。
“当天日暮时,我与周将军同出崇仁坊。天有些暗了,吴清攸却还极认真地站在书肆里看书。进士科考试,实在不是临考了多读这一时半会儿就有用的,以吴清攸的秉性,也不是会站在书肆里用功的人——那么他在看什么?此举与他晚间拔兰之举有无关系?”
崔熠击掌:“妙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医书药典!那书肆中卖医书药典,他有所怀疑,故而去查阅翻找!从而知道了史端死亡真相,从而很是自责。”
谢庸点头:“不错,那架子上都是医书药典。”
崔熠笑道:“老谢,这么些医书药典你都翻了一遍,找出这马钱子来,不容易啊。”崔熠想想翻一架子的医书……不行,头疼!
“也不是尽翻。”谢庸道,“当日我们去询问焦宽时,他站起来腰有些挺不直,用手扶了一下,当时我只以为是久坐的缘故,但他们考完礼部试回来,焦宽腰背僵硬,走路也总落后别人一些。在我们面前还不显,看他们三人走回松韵园的背影,有另外两人对比,便格外明显。”
崔熠摇摇头,老谢眼睛忒尖了,“所以你便格外找这与痹症相关的药物?”
谢庸点头,“史端中毒而死,按杀人动机和死亡时间来看,最有可能的便是与他一起吃暮食的吴、吕、焦三人。吴清攸与史端同考进士科,有瑜亮之争;吕直住得离史端近,性子又莽直,深受其歌舞琵琶所扰,他们两个明显,焦宽却亦有动机。”
“四人中,焦宽的院子最不好,紧靠西门,有些吵闹,人才样子最不出众,又略显木讷,不擅言辞,考的还是明经,并非显科。史端是个眼高又说话不客气的,对朝廷命官略才微些的且看不上,更何况焦宽?他们又住在一个园子里,总是见面,可以想见其日常言辞恐怕多有不客气处。总是被这样不客气着,焦宽又住在西门边,时常可以见到史端倚红偎翠,迎来送往,日子过得肆意又得意,他心里能不怒不恨?”
“还有,史端身亡,我们去查问,吕直不在自己住处,却在焦宽那里。作为史端的同乡同年,这种惶惶的时候,吕直去焦宽的院子做什么?便是不关心史端,他们只是一起读书,也当去吕直那里,焦宽的院子临街临门呢。”
崔熠:“……”老谢不只眼尖,想的也忒多。
崔熠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周祈,“能想到吗?”
周祈一向是与崔熠站在一起的,极自然地摆摆头,“想不到。”
崔熠立刻觉得不是自己笨,是谢庸太逆天了。
“全天下像谢少卿这样的,能有几个呢?”周祈又笑着加一句,引的是前日崔熠夸谢庸的话。
崔熠点头忍笑:“很是!”
“关键这样一位英才,还会做饭……”
“你莫非吃了老谢做的烤羊肉了?什么时候吃的?为何没叫我?”崔熠神色认真起来,发出三连问。
“谢少卿做的烤羊肉好吃?你什么时候吃的?为何没叫我?”周祈回以三连问。
崔熠:“……”
两人同时伸出手,周祈是拳,崔熠是掌。
崔熠得意,每次猜拳,阿周都出拳,这个笨蛋!都不知道换一换。
周祈愿赌服输,老实交代:“昨晚回去,在谢少卿家蹭了一碗腊肉青蒜索饼。”
崔熠亦告诉她:“我吃老谢做的烤羊肉还是好几年前,他科考的时候。”
崔熠对一碗腊肉索饼不在乎,周祈听说是好几年前的事,也不纠缠,两人和好如初。
被争论来争论去却未得一个眼神的谢庸:“……”
作者有话要说:马钱子这味药确实大毒,可舒筋活络,也有兴奋作用,可催情,但文中有夸张。
今天又是被两个好基友挤兑的一天。
谢庸:为什么我感觉自己才是那个没有姓名的?
崔熠:不,你不是!阿周是你的,烤羊是我的。
周祈:谢少卿都是我的,为什么烤羊是你的!
第57章 修房补屋
办完了建州士子案, 趁着礼部试第二场还没考, 周祈本想舒舒服服地躺一个休沐日,头晚一夜东风把她“躺”的打算全刮散了。
周祈站在院子里,脚下是几片碎瓦。她抬头看屋顶,屋檐被掀掉一段。她又蹿上墙头儿看一看,靠屋脊得有两张床榻那么大的地方瓦都掀了起来。冯公说屋顶漏雨,想来就是因为年深日久,瓦片不那么牢固了。
周祈在置之不理和修补屋顶之间略踌躇, 到底选了修补——这掀开瓦片的地方正是卧房,别看现在还寒凉,很快就是雨季, 到时候外面大下,床头小下……
周祈不禁感慨, 自己到底不如冯公洒脱。
周祈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练了会子刀, 便洗漱了出门去吃朝食。吃了一碗鸡肉虾皮山菌三鲜馄饨, 与卖馄饨的秦四郎打听了这附近坊里的圬工,周祈便找过去。
圬工郑大的娘子笑道:“小娘子不知道,如今圣人重修紫云台,官中工匠不够,就从城里捡着名声好、本事高的去帮忙,他阿耶就被选中了。”
周祈倒是知道重修紫云台的事,但是不知道工部的人从民间找了工匠。
行吧,被皇帝截了胡儿, 没地方说理去。只是这郑大不在,旁的吴大钱大孙大肯定也不在。
“若只是屋顶的瓦掀了,小娘子让家里的郎君们,”郑大娘子看周祈的穿着,又赶忙改了口,“让家里的奴仆们自己修补就是了。我家隔壁的王二就卖青灰、砖瓦。”
周祈想了想,我自己应该能做得来……吧?
吃过朝食,读了会儿书,谢庸把前几日买的两卷字帖拿出来修补。
这字帖说是王右军真迹,但据谢庸看,是仿的,然即便是仿的,也写得极好,故而虽残破了,谢庸还是花不少钱买了来。
这是个水磨工夫的活儿,谢庸自做了官,干得就少了。好在当初在县学修过不少破烂书册,在书院帮先生修过古籍,也算有“童子功”傍身的。
谢庸把纸张、刷子、镊子、剪刀、尺子之类都摆好,展开那字帖看,琢磨怎么修补。他其实颇喜欢这样的活计,虽需用心,却不怎么用动脑,就这么一点一点地磨着,一寸寸地补着,脑子里可以无拘无束地乱想,也可以干脆什么都不想,与吹箫弹琴的时候相仿。
大约琢磨好了,谢庸去厨房打修补帖子用的细糨糊。
刚出屋门,就见唐伯从西跨院走来:“大郎,你快去看看吧,周将军上房了!”
谢庸:“……”
“快点啊。”唐伯催他。
谢庸走到自家西跨院,抬头看见周祈正在她屋顶上揭瓦呢。
周祈与他打招呼:“早啊,谢少卿。”
她蹲在屋顶上探着头往下看的样子,让谢庸想起屋脊“鸱吻”——那种传说中爱东张西望、可以辟邪灭火的神兽。
谢庸眼角微翘:“这一大早儿的,周将军兴致真好。”
“嘿,那是!三天不上房揭个瓦,浑身难受!”
谢庸:“……”
周祈弯着眉眼对他得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