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子午(38)
唐伯也同意谢庸这后半句,等上了正餐,便不断劝周祈:“将军想来是劳累,有些太过纤瘦了,要多吃些肉才好。”
“将军尝尝这鹅,先炸,再煮,再蒸,六七个时辰才出锅的。”
“将军尝尝这羊腿够不够味儿?知道将军不爱辣,这只腿只略撒了些安息茴香和胡椒。”
“将军尝尝我们的蒸五香肉。这肉腌腊了有一段时候了,有腊香气,浇上好黄酒蒸的,虽是腌腊货,但一点也不柴。”
“别的还罢了,这八宝鸭子将军一定要吃,里面我放了好些东西……”
因是团年饭,不分主仆客人,都团团围坐,更方便唐伯劝食。
周祈很听劝地每样儿都尝了些,果真好吃啊。此时不免有些后悔,应该听老人之言,刚才少吃些糖果子的……
罗启、霍英却跟周祈拼上了酒。
两人本也是爱玩爱闹的,但主人爱静,平时只好随着,如今来了周祈,这阵子与她混得也熟了,又是节间,自然就玩了起来。
先猜拳,周祈在干支卫中练出来的本事,罗启霍英如何能比,两个小子被周祈灌了不少酒。
再投壶,两个小子虽也有功夫傍身,但到底玩儿得少,还是罚酒。
霍英不服:“我家郎君投壶才好呢。”
谢庸只微笑着看他们投,并不搭讪。
周祈看他一眼,心下哂笑,吹牛!
又换了一两种令来行,罗启霍英都败多胜少,直到玩起了抽叶子牌,两人才转了运。
周祈牌技牌运皆不好,但牌品极佳,输了便一口闷,干净利落。灌多了酒的罗启、霍英两个若不是还残存着些忠心,都想跟陈小六一样喊“周老大”了。
唐伯今日高兴,喝得有点多,谢庸扶他回去睡了,又在中庭略散了散酒气,回来便看三只醉猫正在歌舞,周祈歪在榻上,以箸击碗唱歌,罗启、霍英正在跳舞。
谢庸听一听,嚯,唱的竟然是宫中雅乐,心中不免有些钦佩,像这样字字不在调子上想来也难。再看那俩舞的,也没一个踩在点儿上,活像两只熊……
谢庸闭闭眼,罢了。
谁想,咕咚一声,一只“熊”倒了,便干脆躺在地上不起来了。周祈和罗启都笑起来。
罗启去拉霍英,自己还晃晃悠悠的,如何拉得起来?谢庸上前扶起霍英,又拖着罗启,也把两个小子送回他们自己的屋去。
等再回来,脚迈进正堂,不免有些迟疑,但还是又走了进来,却见刚才还含笑击碗的那个已经歪在隐囊上睡着了。
谢庸微笑,挺好,免得只两人守岁显得尴尬。
不好就这样让她睡,谢庸取了周祈的大氅给她盖上。
不提防一下子被抓住了手。
谢庸看向那双微眯的醉眼。
两人对视了片刻,谢庸微挣,周祈放开他。
“盖些东西再睡。”
“嗯。”周祈嘴里又咕哝一句什么,自己把大氅往脖子上抻一抻,安稳合上眼,不大会儿呼吸便均匀绵长起来。
看看满室狼藉,还有呼呼大睡的那位,谢庸笑一下,把大烛台移到离周祈稍远的一张榻边,自拿一本书坐在榻上看了起来。
一室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谢少卿:所以,其实还是我一个人守岁……
第33章 上元巡查
在谢少卿家守了个酒饱饭足的岁, 初一日是大朝会, 没有周祈他们什么事儿,初二至初四日,宫里宫外地拜拜年、吃吃年酒,也就混过去了。
到初五日,元正假结束,京兆府、金吾卫并亥支这样负责“民意”的就开始忙起来——上元节三日放夜,士庶男女出门观月赏灯, 说来热闹繁华,却也极容易出事,火灾、踩踏、奸·淫、劫掠……
十四日刚到酉时, 天还未黑透,街上已经有了看灯的人, 周祈也已经带着人巡完东北诸坊了。与往日不同,今天周祈着绢甲戎装, 身披大氅, 腰间挎刀,长长的眉毛下,眼睛全无笑意,看着颇有些肃杀气。
崔熠从西边安福门转过来,恰在朱雀门前与周祈碰上。
看见他,周祈的肃杀气就没了,“郑府尹自己在安福门守着?”
崔熠点头。
安福门有极盛大的踏歌,保不齐皇帝也会出来凑个热闹, 与“万民同乐”,故而在安福门不管是金吾卫还是京兆府,都安排了不少人,郑府尹和金吾卫的吴大将军都亲自在那里坐镇。
干支卫在那里自然也有人,便是亥支也意思意思地安排了两个,其余则被周祈撒去了旁处。
亥支人少,只能用少量蹲守辅以流动巡视的办法,周祈自己便带了几个人,领了北边四条街的流动巡查岗。
崔熠看看街上越来越多的人,叹口气:“我越琢磨越觉得你说得对,上元日,人们不是‘观灯’,而是‘玩火’。”
周祈看向不远处眉目传情的男女,点点头。
这上元节,最普通的最容易出的事便是私奔。在本朝,私奔这种事颇为常见,上元节,还有再过两个月的上巳节,都堪称私奔大节。
节前的时候,周祈曾异想天开地与崔熠商议:“你说我们要是在各坊贴些警示之语,能管用吗?”
崔熠笑问:“什么警示之语?”
周祈把自己这辈子的文采都拿了出来,“就写些‘私奔乃短视下策,聘娶方为长久之计’,“私奔一时爽,被弃泪滂滂”,“带尔私奔者绝非真爱”……这样的。”
崔熠当时哈哈大笑,对周祈竖起大拇指,“只怕那些老顽固说有碍观瞻。”
周祈也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只是觉得那些少女可惜,这个世道于女子总格外艰难些,有时候一步走错,后面就不好走了。
崔熠许是也看到了那对儿眉目传情的男女,对周祈道:“要不明年的时候我去圣人面前敲边鼓,把你说的警示之语的事办了?”
这回换成周祈笑了,周祈觉得自己跟小崔大约上辈子都是棒子,专门打鸳鸯的那种。
今日崔熠也忙,不过匆匆说这么两句话,便带人沿朱雀大街往南走了。
周祈则带人向西往较为偏远的里坊走去。像修真、普宁等坊历来都是事情多发地带。便是去年上元夜,普宁坊有户人家被洗劫一空。
绕回来时经过义宁坊,发现这个日子、这个时候,大理寺竟然还开着门。
让兄弟们在外面等等,周祈上前与看门衙差打听。
衙差认得她,“从蒲州移过来的一些人犯今日到了,少卿要复审。”
周祈点头,正要走,却听得脚步声。
略等一等,果然见谢庸带着罗启走了出来。
看见周祈,罗启先笑了,对谢庸道:“是周将军!”
谢庸看一眼罗启,犹记得除夜扶他回房,他嘴里念叨的“周老大”。
走到近前,谢庸问:“周将军有事?”
听了自家主人这问法儿,罗启无奈地咧咧嘴,也就是周老大吧……上元佳节,一个女郎等在衙门外,郎君竟然问是不是“有事”,郎君长得再好看,这辈子娶新妇也是难了。
周祈本要说“巡查至此,看见开着门,就进来看看”,却一眼瞥见罗启的神色,也意识到什么,促狭心起,眼波流转,轻声道:“没事儿就不能来等谢少卿了?”
谢庸顿一下,看向周祈。
周祈绷不住,哈哈地笑起来。
谢庸松了脊背,皱眉瞪她一眼。
周祈笑道:“我是怕有人趁着上元放夜,把你们大理寺搬空了,回头列位都要坐在地上办公。”
其实看周祈穿着,谢庸也能猜到她在巡查——自从认识,这还是头一回见她穿戎装。她的眉毛很长,有些斜飞入鬓的意思,眼睛虽是杏眼,因为这样一双眉毛,就少了两分娇媚,多了些英气,与戎装很是相配,当然,是不笑不使坏的时候相配。
谢庸突然想起从前不知在哪里看过的玄女战神像,戎装的周祈与之好像有那么一分两分相似,可惜少一对鸟翅膀……谢庸微翘起嘴角。
周祈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翎羽类”,犹问谢庸:“我巡了一圈了,再走完居德坊便往回走了。要不要一起去居德坊杨家馄饨铺子吃羊汤面茧?汤浓,茧也做得筋道,只上元节三天卖。”
谢庸点头。
周祈招呼小子们快点走,转完义宁坊就去吃面茧,几人欢呼。
周祈与谢庸骑马走在后面,罗启和亥支其他人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