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子午(120)
“凶手若右手持刀,割断被害之人颈部右侧血脉,”周祈抽出腰间横刀来,慢慢伸臂挥刀,“应该用的就是这一式‘燕子于飞’。”
周祈把刀插回鞘内,“这是最普通的招式,从街头混混、赌场打手,到衙门差捕、军中兵士,只要会两下子武艺的,都会。虽如此,各人用起来往往也稍有差别。褚子翼、澜娘颈间伤痕不管是位置还是长短都极一致,应该能确定是一人所为。胡家七人就麻烦一些,他们有的躺在床上,有的坐着,伤痕难免有差异,单从刀伤看,不好说这七人是不是同一人杀的。”
王寺卿点头。
“但我也觉得在胡伯禄家作案的不是只有一人。”刚回大理寺与谢庸、崔熠一同禀报案情时,周祈已经说过北墙根儿下青苔边缘发现一双前脚掌脚印、夯土外墙及青砖墙头儿未见踏痕的事,此时说起自己的推测,“胡家大门没有被拨撬过的痕迹,也就是说,凶手,至少凶手之一,是从墙上进入胡家宅院的。翻墙而不在夯土墙上留踏痕,一者,可能是轻身功夫高手,一者,也可能是两人协作,其中一人立于墙下为踏脚,另一人踩其肩背,这样,普通会些功夫的,便能轻松上得墙头,不留踏痕了。”
“这也解释通了那墙根儿下的一双脚印。那脚印离着墙太近了,他站在那里做什么?在墙跟儿下‘旱地拔葱’上那高墙?着实有些难。不瞒王公和诸位说,我试了试,极勉强。”
崔熠道:“阿周轻身功夫顶高,她若觉得勉强,那能这般上去的,估计没几个人,哪里这么容易就让我们碰见一个?如此看来,应该就是两人协作翻墙的。”
王寺卿再点头。
谢庸道:“我看十年前旧案,每案相隔两月到十几日不等,但这次平康坊案发两日多,便发生了崇化坊胡商案……”
王寺卿道:“或许是因平康坊一案中,杀褚子翼而未能辱尸,凶手未得‘尽兴’,故而极快地犯下崇化坊案件。”
谢庸点头。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在大理寺、京兆府并干支卫亥支诸人查探几起凶案被害之人之间关联异同、寻找更多破案线索证物时,虽禁军和各坊加派了巡夜人手,两日后,西市南长寿坊还是再次发生了灭门惨案。
出事的亦是胡商,安善来,四十岁,在西市开一家小胡式玩物店,专卖从大食等地贩运来的摆件古董玩意儿。
安善来亦如其余被害男子,颈间致命伤,胸腹被捅刺多刀,被鸡·奸,尸体摆在厅堂上。其妻于氏尸体在其身侧,亦被挖下双目,眼球弃于堂中。
安善来长子,二十岁的安甫田,除了颈间致命伤外,面部三道交叉刀痕,深可见骨,很是狰狞,左耳也险被割下来,身体亦被劈砍捅刺多刀,刀伤有深有浅,被残害之惨烈不亚其父,但未被鸡·奸。尸体在其卧房。
安甫田妻卜氏被奸杀,眼睛完好,同样被奸杀的还有一个婢子。另有两个仆役被杀,颈间伤,一刀毙命。
第113章 凶徒破绽
死者安甫田的房间。
安甫田的尸体在离着其床榻四五步远的地方, 脚朝外, 身下有从床到其卧处的拖擦血痕,但拖擦血不很多,其卧处血迹亦不算多,但有滴溅血。
在其尸体旁,有四枚血脚印,两枚清晰一些,两枚浅淡, 又有两枚更浅淡的在离着尸体两步远的地方,周祈顺着鞋头的方向看,是掀着盖子翻乱的箱柜。
安甫田妻卜氏的尸体在床上, 颈间利刃致命伤,小衣被撕烂, 露着的小臂清晰可见被抓握造成的青紫。
床头帷帘上有两片喷射血,两个枕头及下面的褥子被血浸透了。
谢庸、崔熠、吴怀仁在验看安甫田的尸体, 周祈蹲下, 查看那几枚脚印。
这几枚脚印大小形状相同,是同一人的,周祈又从怀里掏出崇化坊案中的脚印图与之比对,也是同一人的。这脚印长约一尺一二,宽约五寸,以此算来,此人身长总要在七尺半到八尺之间了,是个实打实的“八尺壮汉”。
周祈细看那两枚最清晰的脚印, 其左鞋前掌、右鞋前掌、右鞋后跟的边缘微有参差,左鞋跟部有些连缀的细小纹路。
周祈指着那左鞋跟部印痕:“这是鞋底的麻绳印?可看这鞋印边缘,磨损成这样,断然不是新鞋了——”千层底子的布鞋,新穿时,踩下能看出纳鞋底的麻绳印迹,穿久了,穿旧了,鞋底布磨毛了,麻绳磨细了,绳子嵌在了布里,便看不出麻绳印子了。
谢庸走过来,也蹲下细看:“此人跛足?”
周祈点头,只有他左脚跛了,脚跟儿踩不实,这会出现这样的足迹。
那边崔熠咂一下嘴:“一个跛脚大盗……阿周你的推断很对,一个跛脚的是万没法儿像你说的什么‘旱地拔葱’,蹿上那样的高墙的。”
周祈点点头,站起来,与谢庸等一起看安甫田的尸体。这个年轻人的样子委实凄惨。面部三道刀痕,一道从左鬓到右颌,一道从右鬓到左颌,一道在眼下从左到右平平划过,这雪花刀痕,使得其鼻子被割成了几半。其左脸侧又有一道从上而下的刀痕,使得耳朵险被割下。身体亦被横七竖八劈砍多刀,除了劈砍伤外,胸腹还有三四下捅刺伤。
吴怀仁道:“看床头喷溅血和这拖擦血痕,他是在床上被杀死,又拖到这里的。床中部被褥上血迹不多,他身上这些利刃伤都是被拖到这里后再被劈砍捅刺造成的。”
“除了此处。”谢庸指着安甫田右小臂内侧的划伤道。
“是,”吴怀仁道,“若是死后泄愤劈砍,按说伤不到小臂内侧,这或许是抵抗伤。”
周祈举起右臂做抵挡状,以左手为刀比划一下,所以这安甫田睡梦中醒来,见有人举刀,下意识抬胳膊去挡,但并没挡住,还是被砍在了脖颈上……
崔熠以拳击掌:“我懂了!凶手对四五十岁的中年文士愤恨,但对年轻郎君们恨意却没那么浓,前面崇化坊胡伯禄案中虽无年轻郎君被杀,但十年前丰安坊案及靖安坊案中十七岁的焦长平与十五岁的尹有恒都是一刀毙命,身上没有旁的伤痕。为何这安甫田被伤得这般厉害?就因为他突然醒了,做了抵抗!我之前还只道是因为这安甫田年纪大些,已经成亲了的缘故。”
“就因为他抵挡这么一下,凶手就把他的尸体拖到地上,劈砍捅刺这么多刀泄愤?”周祈皱眉,“是不是太——丧心病狂了些?”
“这样杀人如麻,自然丧心病狂。”崔熠道。
周祈没说什么。
谢庸看着安甫田的脸,突然摇摇头,“阿祈说得有理,或许还有旁的原因。”
吴怀仁突然抬头看一眼谢庸,又看一眼周祈,哪怕在这种时候,他也注意到谢少卿叫周将军“阿祈”,这般亲密……果然,果然啊!
“他或许是为了遮掩。”谢庸道。
“卜氏没有被捆绑塞口的痕迹,小臂有被抓握造成的青紫,她是被先奸后杀的。若杀安甫田、奸杀卜氏的是同一人,他应该是先杀了安甫田,再奸杀卜氏,再把安甫田拖到地上劈砍捅刺,而不会是杀安甫田,拖到地上劈砍捅刺,再去奸杀卜氏——地上血流得并不很多也是佐证,因为那时候安甫田已经死去一阵子了,体内血液凝滞,即便被劈砍捅刺多处,流的血也不多。”
“是啊,这怎么了?”崔熠问。
周祈道:“谢少卿的意思是,凶手先杀安甫田,中间经历过奸杀卜氏,他被抵挡那一下子的‘怒气’已该消了,按理说,不该再这般毁尸泄愤。”
崔熠想了想,也是,尤其中间还是奸尸,凶手心里应该……
吴怀仁则注意到周将军说的是“谢少卿”,看来少卿还需再用些功……
“你们不觉得安甫田脸上的雪花状刀痕,还有他身上这横七竖八有深有浅的刀痕太刻意了吗?关键,这么快的刀,是什么让他在左脸侧的那一刀这般短浅,耳朵都没全割下来——这是左耳。”
周祈目中精光一闪:“兵士!”
崔熠和吴怀仁也懂了:“割左耳计军功!”
谢庸点头:“凶手被抵挡一下,到底杀了安甫田,又按照从前的习惯,顺手去割他的左耳,已经下刀,突然意识到,赶忙停手,在奸杀卜氏之后,想到此处漏洞,便做补救,把安甫田拉到地上,劈砍其脸颊身体,以混淆耳畔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