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与绣花针(134)
“是。”
红芍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穿过抄花走廊时瞧见花坛里的牡丹花开得正好,她停了下来,亲手摘了两朵交给身后的碧珠,“回去记得插在我卧室的花瓶里。”
碧珠应了声,伸手接过,见她嘴角翘起的弧度,就连走路时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她盯着红芍的背影,一时琢磨不透。
姨娘好像很高兴。
是在高兴什么呢?高兴郡主倒了霉?还是高兴老爷被戴了绿帽子?亦或者两者都是。
红芍丝毫没在意身后的碧珠在想什么,她到了前院,让侍女去厨房端了安胎药来,一勺一勺地喝下,又吃了半碗梅子酪,酸甜甜的很是开胃。
等了有一会儿,远远瞧见熟悉的身影过来,红芍才慢吞吞地将装着鸡汤的碗放下。
程方南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叫了一声老爷,如今她的身子重了,有些笨拙地起身行礼。
程方南面色还是青的,不过见到红芍时还是勉强缓和了神色,将她扶起来,“我早说了,你如今身子重了,不必做这些虚礼。”
红芍抿唇笑了笑,等他坐下,就直接开口说正事,“钟婆子肯开口了。”
程方南直起身子,惊讶道,“真的?你是用了什么法子?”
红芍笑着道,“我这一个月来都跟着她身前身后,像对待老娘那样孝顺她,她就对我和颜悦色许多,也愿意开口与我说话,更何况,我许诺咱们的孩子生下来后会认她做干娘,将来为她养老送终。她如今将我当成自己的亲人,自然也愿意开口了。”
“是么,”程方南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拉着红芍的手,轻轻拍了拍,“多亏有你。”
红芍羞涩地笑了笑,才整了整神色有些严肃地道,“老爷,这事是皇宫辛秘,若是传了出去怕是要掉脑袋的……...”
程方南眯了眯眼,挥手房间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红芍这才开口,“钟婆子之前是做花楼生意的,昭妃娘娘曾是她手下的红牌....”
程方南吃了一惊。虽然早听说昭妃没什么外家,他也只当她是个平民之女,倒是从未想过,昭妃竟然...是妓子出身。
“不单单如此,听说昭妃娘娘在进宫前就破了身子,不是干净的......三年前钟婆子是从人牙子手里买到她的,昭妃娘娘是江南的人,原本营生的花楼里的老鸨沾上赌博,欠下巨债,那债主见昭妃娘娘美貌,能卖个好价,便送来了燕京。”
“昭妃娘娘只在钟婆子手下待了不过十天,锦衣卫办案时撞见她正被一个恩客为难,那时候陆大人还只是个千户,出手救了她,又花了大价钱替她赎身,养在自己住的地方。”
“那时陆大人正替陛下挡了箭,得陛下看重,陛下听说此事后就召见了陆大人和昭妃娘娘,也不知道怎么的,昭妃娘娘当晚就留在了宫里.......”
“据说昭妃娘娘生得国色天香,但凡是个男人,见了她都移不开眼,陛下对昭妃娘娘一见钟情,从那以后她得了盛宠。”
“陛下甚至亲口说出’离不得昭妃’此话。”
“后来有朝臣指责昭妃娘娘身份卑微,当不得妃位,陛下勃然大怒,下令让封大人将知道昭妃娘娘身份的人灭口,替昭妃娘娘抹去了从前的痕迹。洪婆曾对封大人有恩,这才被封大人藏了起来,从此隐姓埋名。”
红芍看着程方南沉思的模样,若有所指地提了一句,“老爷,昭妃娘娘是江南人的话,若是陆大人早就与昭妃娘娘相识......那陆大人也兴许是南方人....”
程方南手指握成拳头,想起蒲氏的话。
“小陆氏姿色尔尔,不过小家碧玉,生不出如此玉人。这样的龙姿凤彰,就是整个陆家也无人能及。”
如若陆长寅不是燕京陆氏,他又能是谁?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什么,颇有些心烦意乱,便让红芍在府中安心养胎就出了门。
他没有让任何人跟着。
最近燕京很热闹,都议论纷纷说着新科状元胞妹与财神爷盛瑛婚事的事。
程方南阴沉着脸。
他不甘心,不甘心阮家步步高升,而他却活得有个行尸走肉的烂泥。
他在酒肆卖了一壶酒,不经意间瞥见一抹有几分熟悉的身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阮呦自打那晚哭过之后就再没哭了,这些日子都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吃饭吃饭,该入睡就入睡。只是性子更静了,变得不爱说话了,也不爱出门,总会坐在窗户边上发呆。
一呆就是一整日。
嫁衣绣了几日,绣出来的花样粗糙简陋,难以入眼。
最后实在没法子,陈娘子便将绣衣接了过来。
阮家人担心她憋出什么事来,便找了个由头让她出去走走,散散心。
阮呦也应了,提着针线篓子出去。
许是好久没出门,光线刺眼,眼睛又有些疼了,看远处的场景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她蹲下身轻轻揉眼睛,情不自禁地落泪。
朦朦胧胧间,她看见一双黑色绣着金绣文的靴子,和朱红的衣摆。
她抬起头,就看见了陆长寅,他很高,身材颀长,穿着那件朱红色的麒麟炮。逆着光,看不清楚脸,阮呦只能看见他的下颚和浅色的薄唇。
“呦呦。”他垂眸看着她。
“怎么在这?”
听见他说话,阮呦思想恍惚,她环顾四周才发现到自己竟然走到陆府那条胡同来了,鼻尖酸楚得厉害,她抬眸轻轻唤他,“阿奴哥哥。”
陆长寅伸手,将她下巴处挂着的泪珠轻轻拭去,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适,他僵硬一下,将手背在身后,指腹湿润润的,留着她眼泪的余温,他轻轻摩挲着。
阮呦再忍不住,捂着脸呜咽出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不停地抽动着,像个迷路的孩子。
“呦呦,”陆长寅眸中染上心疼,心底如同火烤般煎熬。
“别哭了。”难受的情绪从胸口蔓延开来,到五脏六腑,深入骨骸,快要喷涌而出。
他受不了她这样的哭。
舔了舔干燥的唇,他开口,“回去吧。”
阮呦愣了愣,抿了抿唇说,“好。”
她转过身,从篓子里挑出一把小剪子,将垂在胸前一缕青丝剪断,泪顺着下巴滑下,声音哽咽。
“从今之后,呦呦再也没有阿奴哥哥了。”
那一缕青丝缓缓地落地,在青灰色路面分外扎眼。
人已经走了。
陆长寅弯腰,将那一缕青丝捡起来,他垂眸看了许久,轻柔地将发梢沾上的尘埃拍去,像稀世珍宝一般贴身收好。
赵乾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人。”
陆长寅仰了仰头,侧身与角落里一双偷窥的眼睛对视,他薄唇微微上扬,露出微讽的讥笑,缓缓开口,“杀了吧。”
程方南看清了那双熟悉的眼,如同被蛰伏的野兽盯上,泛着腥红,狠戾无情,似乎下一刻就将冲破牢笼的桎梏,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他的喉咙。
忽然间,遍体生寒,如同落入了冰窟,被冻得打颤,他收回视线,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跑!
快跑!
他用尽全力狂奔,风在呼啸着,刮着他的脸和喉咙,刺得生疼,哪怕腿软得打颤,他只想逃出去。
哈哈哈哈。
他恨不得仰天大笑,他知道陆长寅是谁了。
阿奴,是那个阿奴。
他要戳穿他,他要让他也生不如死,哈哈哈哈。
程方南近乎癫狂狂奔着,他神色疯狂,脸色涨得通红。
他记得今日三皇子和封昀在春玉楼议事,他要去告诉他们陆长寅的秘密。
不知何时,越跑越无力,从喉咙到胸口都在巨疼,他来不及多想,看着跃入视线的春玉楼,他激动地闯了进去。
不、不对。
他注意到周围地人惊恐地看着他的脖子,都离他远远的。
他的脖子怎么了?
程方南抬手去摸,大片大片的血迹,滚烫的血早已染湿了衣襟,满手都是血,触目惊心。
不——
他看见封昀的身影从楼梯下来,“封——”
他说不出话了。
咔嚓一声,他听见什么东西断裂了。
不——
不能死——
陆长寅他是逆贼啊!
啊啊啊啊———
“啊!”春玉楼的宾客妓子看着程方南的头颅从脖子上断裂,嘭地一声掉地,在地上滚落一圈,颅血飞溅,皆抱头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