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活不下去了。
慕容誉那样残忍地死去了。
我爱你的,真的,很爱很爱你的,因你当初温暖了我啊。
你不知道,久居黑暗里的人,一点光热,都是救赎啊。
你摸出枕头下的琵琶弦,我已撑不住,倒在地上。
胃里灼热痛苦得不行啊,满嘴是苦味。
可这人生的苦,是比这还要苦上许多的,我终于知道了。
你见到我如此,疯狂地跑过来,惊恐地抱起我,要叫人。
我苦笑:「别……别叫人,我活不成了。」
你看到我手中拿着那一盒大烟膏,皱眉,疯狂道:「为什么?!为什么?!」
我笑,很痛很痛:「你害人啊,你害了慕容誉啊。」
「害的我都没有好好跟他说声再见啊……」
「你不知……我这一生,苦……也孤独,而他……他跟我一样啊……」
「我们……都是迷路……又……又回不去家的人……」
闭眼之前,他还在试图叫醒意识已经逐渐涣散的我。
我最后颠三倒四地说:「我来姑苏……不做妾……我死了,可千万别让我进你家祖坟啊……我不愿意……」
他颤抖着手紧紧环抱住我,痛苦嘶吼:「年年——!」
陆燕生坐在地上,捏紧手中那四根琵琶弦,痛苦抱住身体逐渐冰冷的她。
——
陆家正房屋子里,尚在听偏房动静。
阿荔有些焦躁,问身边的老妇人:「你把药下在合卺酒里,会不会她死了之后被人发现?」
那老妇人相当有自信了:「不会的少奶奶,那药,单吃死不了人的,得配着膳食用,何况她今天入府小丫鬟不是偷偷给她送了蛋羹吗,眼看着她吃的,咱们现在就安安稳稳地等信儿吧。」
阿荔望着铜镜,干干净净,不笑,不怒:「她死了,好好给她办一办。」
第七章 结局篇
我仿佛能看到慕容誉在不远处叫我,他站在庭院里,笑得豪爽,丝毫不是那日失去生机的他了。
他叫我快点过去,要带着我离开这里。
我回过头看一眼,陆燕生还抱着年年。
我是这悲惨世界的旁观者,身份从未变过。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究竟是喜是怒,只是看了他几眼,慕容誉过来拉我,他说,快,我们快走,再不走,就真回不去了。
我喊一声陆燕生,可他已经听不见。
他一心沉浸在失去年年的痛苦之中,他听不见我,也看不见我。
而这时的我,是周华瑛,不是年年。
再睁开眼,是 2019 年我得了把凤颈琵琶的夜里,苏州河水冰冷浸骨,我一个激灵开始伸胳膊摇腿儿地在河水里冒出头来。
这里哪还有什么凤颈琵琶?早掉河里找不见了。
有的,只剩下友人惊愕的呼喊,和向我伸出的援助之手。
我被她们艰难地拉上小船去,浑身湿透,回到评弹坊换衣服,始终一语未发。
她们以为我被吓着了,然不是,是我在确定,我活着吗?姑苏那些事,是真的吗?
我看着自己的脚,我穿三八的鞋码。
朋友们安慰我,陪伴我。
我许久只抱着琵琶坐在琴房里呆坐,我想,过去那十几载小时光,竟只是落水后我迷离浑噩的刹那。
弹指一挥间,我去了,又回来。
做了年年的梦,爱了年年的人,恨了当初的世道,尝了那时的辛酸。
现在,我又孑然一身了,唯有琵琶久伴与我,轻舟风月,在我左右。
我曾在过去渴望安稳周全过活人生,然这慈悲想法从未成真过。
我曾在灰暗过去得到善意光热并为此快乐畅然,可最终,我领悟到的,不过是所谓欢愉,无非须臾瞬间尔尔。
有什么可惊艳的?
世上不曾有永恒的快乐,我们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逃不过看戏人口中的一句,可怜啊,可怜。
姑苏还在,我也还在,年年不在。
琵琶还在,坊还在,阿母不在。
我后来去东北,遇到很多正直仗义的大男孩,我专寻那些舞蹈系的,平转转得好的高个儿大男孩,可慕容誉不在。
我爱上了别的男子,他来评弹坊找我,听我弹琴,唱歌儿,他由衷钦佩,说真好听,苏到骨子里。
他说,就请嫁给我吧。
可我的心不在。
泪,爱,恨,怨,随往日那杯酒,那时情,落尽。
尘埃。
落定。
-阿糖阿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