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鹿+番外(21)
皇帝发出沉沉的一声笑:「自己不做主?」
「回皇上,做不了主。」
「倒是个谨慎人。」皇帝沉吟片刻,又说,「过来看看。」
我这才小心上前,看了一眼那盘棋。
这并不是一盘多么难以勘破的棋局,只是如景晏所言,只有弃掉大片黑子,才可能救活。
皇帝一撒手,将白子撒回棋盒里,对我说:「你来执白子,同小九对弈一局吧。」
话音刚落就有人给我搬了椅子,我谢恩后坐下,执起一颗白子来。
皇帝是什么意思呢?
我猜,他是想说,我是景晏在这局中的黑子,舍下我,就能赢,舍不下,则必输无疑。
他在试探景晏对我有多么看重,看他是想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他要我来执白子,是想用我与景晏博弈。
可他恐怕算错了,我自问在景晏心中并没那么大的分量。
景晏先落下一子,不在关键处,而是在无关紧要的边缘。
这是在给我喂棋。
我装作不懂棋,胡乱走了一步,跟他讨巧,「王爷,您让让我。」
景晏不说话,又落了不痛不痒的一步棋,这一局,他是摆明了要输。
我不再犹豫,一招定了胜负:「皇上,瞎猫碰上死耗子,竟让臣妾赢了一局。」
景晏也说:「皇上,臣输了。」
皇帝没什么表情,只是问景晏:「小九,你不是说舍下这片黑子就能取胜?」
景晏退出棋局,站起来行了个礼:「这么一片黑子,要舍下,实在是心疼。」
景晏是聪明人,皇帝的哑谜他早猜了个透,此刻就是装,也会装出一副与我情深似海的模样,个中意思不言而喻——皇上,江山是您的,臣要美人。
皇帝笑了笑,饶有深意地看着我:「你可是嫁了个好郎君。」
我又不傻,当然连连称是。
这时,却听见一声尖厉的喊:「皇祖母,您究竟要我容忍那个贱人到什么时候!」
紧接着又是一声喊,这回怕是挨打了。
这声音化成灰我也认得,这是晚芍。想不到她与太后竟一直与我们仅有一墙之隔。
好险,还好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我手还在半空僵着,皇帝却挑起了话茬:「看来芍儿在王府,没少受你的委屈。」
我明明是得了他的授意,他却说我给晚芍委屈受,这些人的伪善,还真是令人作呕。
我沉下心来,从两方棋盒中取了黑白子各一枚,问:「皇上,臣妾想问问,这棋子是死的还是活的?」
他抬了抬眼睛,不紧不慢地说:「棋子,当然是死的了。」
我又问:「既然是死的,皇上,那棋子知道自己是棋子吗?」
我是棋子,晚芍也是棋子,只不过她做了棋子而不自知罢了。
皇帝不答,瞥了我一眼,又去看景晏:「小九,你家这妇人,竟很是难缠。」
景晏苦笑一声,顺水推舟地答:「臣也不是她的对手。」
皇帝沉吟一声,又问我:「那你倒说说,这白子和黑子,有什么区别?」
我将两颗棋子捏在手里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脑门都急出了汗。
景晏轻咳一声,我循声偷瞄,见他在把玩手中的玉坠子。
原来如此!
我登时醍醐灌顶,在桌上放下两颗棋子,答道:「白子为润玉,黑子为顽石。润玉虽贵,脆弱易碎,顽石虽贱,百折不挠。」
晚芍是太后手中的白子,是尊贵却易碎的润玉,我是皇帝手中的黑子,是低微而坚固的顽石。
皇帝第一次这样发笑,用手中棋子去掷景晏:「怎么,怕朕为难你家妇人,竟在朕眼皮子底下做起小动作来?」
景晏没躲,只是拉了我一把:「皇兄,您别吓她,待会儿她哭了。」
皇帝手一挥,头一转,看着景晏:「小九,没想到朕即位以后,还能听见你一句皇兄。」
他说完,叫下人撤了棋盘,站了起来:「你们也留在宫中用午膳吧,你我兄弟二人,也是许久不曾陪母后好好吃上一顿饭了。」
「小九,你这左拥右抱,真是好福气。」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晚芍差点捏碎了碗勺。
景晏也不是傻的,当下把这皮球踢了回去:「全凭皇恩浩荡。」
太后往晚芍碗里舀了一勺汤,一副慈爱长辈的样子:「哀家怎么听说,前些日子芍儿屋里还遭了刺客?」
「小毛贼而已,芍儿胆小,吓坏了。」景晏说完,握了握晚芍的手,感动得她险些当场落泪。
我正闷头吃饭,皇帝却忽然点我:「你那酒可还喝得下吗?要不要给你换杯醋来?」
我没有准备,听了这话,饭粒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
「让、让皇上见笑了,王爷与晚芍妹妹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阿弥陀佛,你能放宽心是最好的,别再像从前一样,总与芍儿过不去。」太后真跟老佛爷一样,只是每个字都在掂量我,「为皇室开枝散叶是好,可是这多余的枝叶,也需要修剪。」
她怕我有孕,岂不知,我压根也不想有孕。
皇帝饮下一杯酒,搁下杯子,看了景晏一眼,又看太后:「最近北边不太平,孚独一族频频挑起战事,儿子决定派兵平乱,母亲的意思呢?」
「阿弥陀佛,哀家年纪大了,不爱管这些事。」太后嘴上虽这么说,却不忘给晚芍递上眼色。
晚芍疯是疯,不牵扯到景晏的事情,倒也不太傻,立刻接茬道:「皇上,家父骁勇善战,功勋累累,愿平定北方战乱,为皇上分忧。」
她要是一直这么说话,我或许还会以为她是个正常人呢!
皇帝又问:「小九,那依你的意思呢?」
皇帝肯定是不愿莫侯再带兵的,可这话他自己不能说,想让景晏说,可景晏说了又会得罪太后,真是骑虎难下。
我瞧准时机,扯了扯他的袖子,装作说悄悄话一般递了一句:「王爷,严大人……」
「元元,不得妄议国事。」景晏当即就接住了我的话茬,假模假式地斥了我一句,又说,「皇上,这话倒提醒了臣,臣的属下严锋,倒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良将。」
晚芍没忍住,也拽着景晏撒娇:「王爷,那严锋只是个侍卫。」
太后也说:「哀家觉着,还是莫侯稳妥一些。」
景晏不露锋芒,只浅浅地一推:「臣可择日带严锋进宫来,皇上亲自见一见,再做定夺。」
这话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这一出戏才算落幕。
吃完饭又是逛园子,太后说要留晚芍在宫中住上几天,也不问她愿不愿意舍下她的小景哥哥,皇帝倒是更识相一些,随意赏赐了一些东西,就放我和景晏回去了。
六月的日头已十分燥辣,我又用了十成的脑子,此刻累得很。
景晏估计也看出来了,伸手做扇子给我扇风:「夫人好辛苦,为夫真是心疼。」
我听他跟我开玩笑,也不想摆出一张苦脸来,拉过他说了一句悄悄话:「皇帝还说我难缠,他最难缠!回回听他问完话都是一后背的汗。」
我笑嘻嘻地搂着他的脖子,呵着气轻声说:「要不是皇宫里人多眼杂,真想让您探进手去摸摸……」
他听我这么说了,也不失态,只是笑笑地看着我,反过来跟我说悄悄话:「元元,这皇宫本王可熟悉得很,没人的地方有的是,吃了你也没人知道。」
我先起的头,此刻却让他说得脸上发热,伸手打了他一下:「不想理你。」
「管杀不管埋,你说你招惹我干什么?」景晏得了便宜,自然不打算轻易放过我。
我干脆不接茬了,拽着他的胳膊晃荡:「王爷,皇宫怎么这样大,走得我好累。」
他捏了捏我的手,轻轻说:「等出了宫门,本王背着你走。」
我愣住了,不知道他是认真还是玩笑。
他却神色如常,还问我:「元元,吃不吃冰?天气这样热,本王有些嘴馋。」
出了宫门,景晏还真说要背我,我当然不干。
「怪热的,背什么背?」我拉着他的手,轻声说,「自小什么脏活累活没做过,还能让这几步路给累着?」
景晏也没坚持,只是笑:「元元,你不是嫌热,你是怕本王对你太好,你会把持不住。」
这话听着是玩笑,我却知道,他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