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盲(36)
医者仁心,以救世济民为己任。
心怀天下,心怀万民。师父,小染自认自己做到了,可是您呢……
当那个干瘦的手指指向她时,却带着重如千斤的力量,将她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弄垮,如洪水决堤一般,但喷涌出来的是无尽的黑暗,无尽的绝望。
他对宋扬无情,对自己亦然。这个世上值得他付诸心血的想必就只有皇帝和他的野心了吧……
“不行,小染绝对不行!”宋扬毅然决然地抬起头来,向慕染一样寻求周围人来求救。但看了一圈后,他又垂下了头。
“是我太狂妄了,最后还害了你……”宋扬捧着慕染的脸,手指轻轻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痕,“这一世,算我对不起你。如有来生,希望你不会再遇见一个我,向我一样去害你……”
慕染拼命摇着头,神情已经比刚才冷静许多。
“快念!”皇帝的耐心已经完全被二人消耗掉,站起身来大声道。
宋扬盘起双腿,再看了一遍父亲亲笔所写的心法,随后掌心相对,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他开始念起心法,如巨龙浅吟,如山谷低喃,而双手冒出丝丝缕缕的荧光,自指尖出,缠绕到手臂,再至全身。他的浑身开始颤抖,好似体内有一只巨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破笼而出。倏地,他的体内凭空卷起一阵狂风,吹得他雪白衣袂翻飞飘舞,袖子上的云纹如真云一般。勤政殿的蜡烛忽明忽暗,最后大门也顶不住这样的压力,“嘭”地撞开,屋外的冷风与飞雪翻飞侵入。
无数的寒气雪花敲打在慕染脸上让她死死闭着双眼,她不敢看最重到底会发生什么,她更不知道宋扬和自己会不会有一个爆体而亡的惨烈结局。她将命托付于宋扬,结果宋扬现在也自身难保。托付于师父,结果师父见死不救。现在只好托付于上天了……
罢了罢了,要死便死吧。
在狂风呼啸中,她突然听到了宋扬的一声痛苦的低吟。她浑身一颤,勉强将双眼打开了一条缝,却发现宋扬那边的蓝光大盛,根本看不清他到底怎么样了。
“十六!”慕染喊了一声,但微弱的气息很快就被席卷的狂风湮没。突然,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一丝微弱的变化,像是心脉被什么东西侵蚀了一般,有些发冷,却没有刺骨的寒意。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五脏向外扩散,从自己的血脉延伸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直至手心,还发着隐隐的亮光。
突然,宋扬又凄惨地大叫一声,体外的蓝光瞬间消失,只剩下他一张苍白到病态的脸,像是再也禁受不住任何打击,向后一仰,昏倒在地。而慕染则是浑身寒气逼人,活像个小雪人。
她失声大喊,想爬过去看看宋扬,却被情怀先生一把揪住后衣领,把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指一个地方!”情怀先生大声命令道。
慕染的内心已经脆弱到了极点,生不出半点反抗之意,照着清怀先生的指令,看到了一个黄花梨鹅颈花瓶,上头还随意插放着几株腊梅,就随手点去。结果上头的腊梅簇簇作响,平添了许多小冰晶。
这个微弱的变化让圣上大喜不已,猛地站起身来,拍手道:“好!假以时日,朕定能称霸四海!”
“恭喜陛下。”清怀先生跪下磕头,被圣上一把拉了起来,欢喜道:“爱卿立下首功,朕都不知该怎么赏你!”
“陛下还不要过度欣喜,小徒虽然成功了,但陛下还没有被渡灵。”清怀先生草草地瞥了一眼宋扬,皱眉道:“怎么就晕了?”
“朕让人给他泼些冰水。”
“不行!”慕染扑到宋扬身边,如母鸡护雏一般把昏倒的宋扬挡在自己身后,她突然想到自己身上的一点变化,想必是宋扬的渡灵起了效果,就学着他的模样,照葫芦画瓢想要施法。
“无知小儿,你以为有点灵气就能成神仙了?”清怀先生把她撇在了一边。慕染随意挥舞去,也只能幻化出一些飘然的雪花。
清怀先生没有听从圣上这个粗暴的命令,而是走到宋扬身边,蹲下身查看了一番,确认还有鼻息,又从随身携带的小囊中塞了一粒药丸给他,确保他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会很快死去。
在宋扬有了一点知觉之后,清怀先生微笑,两个手指拈起掉落在宋扬身边的心法。
“宋濛霁所写心法,居然是真的。”
“朕也没有想到,原来他对朕的皇妹如此深情。”圣上微微一笑。
“陛下真是有天人庇护。”
清怀先生笑着,拿着心法站起身来,一点一点,将那张单薄的纸撕成了碎片。
宫变(五)结局
宋扬从昏迷中逐渐苏醒。
他感到体内元气大量消耗,嘴角翻涌起一股甜腥,刚欲张嘴,又怕被小染看到血迹,又生生将血吞了下去。
然而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就被一阵纸片雨蒙住了视线。
“师父!”不光宋扬,慕染一时也没想明白,不禁惊叫了一声。既然验证了渡灵术的作用,为什么清怀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撕毁心法?他费尽心机培养宋扬,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天为圣上渡灵吗?
圣上死死地盯着清怀,却始终没有发火。不过他宽袖中盘金绣的天龙正猛烈地抖动,似是马上要冲破封印腾空跃起一般,正昭示着此刻帝王的无声之怒。
而清怀眼帘微垂,一点都没有被自己所犯之罪而感到恐慌。
“为什么……”半晌,圣上都没有等到清怀的解释,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带着颤颤的怒意。
“老臣手滑了,请陛下降罪。”清怀先生淡淡说道,语气如穿林之风般淡然,好像刚才撕掉心法的是圣上自己而不是他一样。
况且他编的理由也太过草率,连一点诚意也没有,更别说有什么悔过之意了。
“你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朕……朕兴许能放过你。”
一个二十年的计划,苦心经营,环环相扣,一路多少艰难险阻都化险为夷了,如今已经得到了一名羽族子,又验证了渡灵心法真实可用,封神指日可待……最后、最后竟然被最信任的臣子、关系最好的友人、无话不说的知己、名扬天下的清怀先生……手滑撕了?
“朕要你一个解释!”皇帝双眼充血,一挥广袖,铿铿两步,一把拎住了清怀先生的衣领。清怀本就枯瘦,此刻宽大的华服都被皇帝拎了起来,像是一只卸去皮囊的玩偶,只剩下几根填充的稻草苦苦支撑,更显弱不禁风。
“或许、或许是羽族那边要挟你?你若有苦衷,一定要跟朕说,朕都会给你解决的……”
“老臣没有苦衷。”即使到了这等境地,清怀先生双目依旧淡然平视,欲无争,却有毁天灭地的奇效。
圣上显然对清怀先生此刻的反应非常不满,不断逼近他的脸,意欲想要将老先生脸上每一个褶子的纹路都看清了。
“那你为什么要撕掉它?朕明明……朕明明那么信任你……”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双手颓然落下,连带他袖子上锈的烫金神龙也垂下了脑袋。
“信任?!”清怀先生的嗓子中缓缓挤出了这两个字,或许是因为心中积郁,整个音调都古怪得如龙语低喃一般,“陛下对老臣提及信任二字?老臣还真是……不敢当啊!”
圣上缓缓抬起头来,眼眸中闪过诸多复杂的情绪,却一言不发。
“人人都知,当年叛贼宋濛霁挟永宸公主叛逃,本在北境凌城隐姓埋名了一年有余,却被一名太尉追踪。那位太尉立即把这个消息回报了圣上。事关皇家脸面,圣上并无派重兵前往,只是轻车简从悄然潜入凌城。”清怀先生幽幽道。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太尉。不过后来你怎么样了,师父?”宋扬突然笑道,唇角眼梢包含讥笑之意。
“宋十六,你的意思是……”慕染咽下一口口水。
“行医之人善施针,所以在二指之间通常会磨出茧子。不过师父的手不光指间有茧子,掌心手背都有茧子,弟子想,总不会是打麻将留下来的吧?”宋扬站起身来,扶着胸口,一步一顿地走到了清怀的面前。
清怀先生没有理会他,继续道:“皇帝派人包围了永宸公主夫妇隐居的茅舍,并以刀剑相逼,胁迫宋濛霁交出渡灵心法来。他交了,皇帝却不知是真是假,所以想找个人来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