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盲(23)
“宋某非刻意隐瞒，只是连我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宋扬突然感到一股无来由的挫败感，让他嘴角泛起自嘲一笑。
“你也不用过于担心，既然父皇允许你进宫，就会好好照看你的。”承王显然理解错了宋扬的心思，冰冷的声音稍稍融化了些，“还有什么盼君花，你说你能处理的话，本王就不管了。”
“我不会在王宫中待太久的，这便是我向殿下说的第二件事。”宋扬突然抬起头来：“治好了圣上的病，我就启程回梵清山。”
“为什么？”承王显然很不解，“虽然永宸姑姑做了一些……有损皇家颜面的事，但父皇既然让你进宫，就说明他对你并无其他意思啊。”
“非圣上之故。”宋扬回道：“师门有命，只致力于救治贫苦百姓。此次进京，已经违反了师门很多规矩，实在不好多待。还请殿下见谅。”
“你既然想走，本王和父皇自然不会拦你。”承王突然想到了什么，蹙着眉道：“你方才说，盼君花只有极北之地才有，那北国之人是哪里来的？”
“北国国境与极天岭相隔不远，有一二株实属正常。”
承王的双眼眯了起来：“那你说，北国此举是想献殷勤，还是想借此偷害父皇？”
宋扬撇了撇嘴，暗想北国这次可是天降大锅，估计被砸趴下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肯定不能把翊王供出去，只好回道：“很少有人知道盼君花的疗效作用，所以我想，北国人应该是把盼君花看作了桑草。”
“但愿如此吧。”承王揉了揉眉心，即使他是尚武之人，却不是好战之人，更不想因为一株草就和刚消停几年的藩属国再打起来。
“哦对，宋某还有一事。”他嘴角勾了勾，险些笑出声来，“三殿下着急选王妃了，殿下可以为他早点开始寻一寻。”
……
自宋扬走后的一个时辰后，一个小道童敲开医馆的门，递上了一封信。信封的火漆印是奉天阁的印记，里面只有寥寥数语，大概就是让慕染于十日后参加复试，据说题目是老阁主大人现场拟定。
她待在医馆中托腮冥思。天奉阁的测试，多半是考察道法的，但看老阁主那模样德行，就不像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出什么题都不算奇怪。况且天奉阁从来没举行过这种测试，这复习都没个考纲和模拟题啊。
她叹了口气，指尖随意挑起翻动了几本道法书册。不过她早在梵清山之时，师父清怀除了授她医术以外也涉及许多道法知识，这些书对于她来说都浅显了些，看着也不大新鲜。
罢了罢了，她将书放到了一边，将医馆的大门敞开接患。今日的患者并不多，只是有一个犯了心梗，让慕染焦头烂额忙了好一阵，就逐渐把天奉阁考试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今日小嬴没有来，自然也没有饭。她想起西山有一家烙饼摊味道还不错，就顺道去天奉阁门口转了一圈。
摊子旁的人不多，她前面只有一个顾客，是个小少年，身着黑白八卦袍，束着两个丸子头，像天奉阁的道童。老板撇了一眼小道童，根本没有问他要点什么，笑呵呵地直接开始摊饼，问道：“每隔一天必来一次，你家老大人是真规律啊。”
“大人说了，就爱吃您烙的饼。”小道童笑着应道。
饼摊老板把热腾腾的烙饼用油纸包了，递给小道童。慕染好奇向老板问道：“刚才那个小孩经常来吗？”
老板一边为慕染摊着饼一边笑着应道：“每隔一天就来一次，风雨无阻的，而且每次都是午时整来，他一来我就知道什么时辰了。”
“这么规律啊。”慕染啧啧叹道，就算是烙饼这种好东西，让她隔一天吃一次也是一种煎熬。
待她拿着饼回来时，宋扬已经坐在了太师椅，脸紧绷着，像马上就要落下秋雨的云。
“怎么了这是？”慕染被宋扬这种并不多见的阴郁表情唬了一跳，意识到了事情可能不对。
宋扬叹了口气：“半年之后，咱们离京。”
“为何？”慕染更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息，是什么事让宋扬害怕到如此着急离京？是易安城要发生什么事么？
“我这才发现，其实别人都知道我的身份。”宋扬沮丧地垂下了头：“只有我自己像个跳梁小丑，还以为能骗的他们团团转呢。”
“都知道了？”慕染的回忆飘到了遥远的皇宫宫顶之上，脸色一变：“是因为你母亲？”
宋扬点点头：“我从未把她当作母亲，所以……我忽略了她。”
“你母亲是公主，那你也算……半个王室？”慕染半张着嘴，那夜屋顶畅谈，她恍恍惚惚也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如今细细算来，宋扬居然也算个正儿八经的郡王。
“永宸公主当时拒绝和亲，却和父亲私奔逃到了北边的小城里，所以她一直都是王室的耻辱，所以到死也未进入皇陵。”宋扬语气有些平淡。
“可你也算皇室血脉，在京里头待着，圣上不会向你发难吧？”
“承王也是这么说的，但我觉得未必。”宋扬摇了摇头：“所以我改计划了，咱们还是先出京为上。”
“可是，你们羽族的绮羽玦还没有找到呢。”慕染眸中忧色渐浓：“就这么离开了，你回去怎么像他们交代？”
“我只是消失王宫这些人的视线中，但不会离京太远。”宋扬接上了慕染的话茬：“反正我和翊王的生意已经成了，我在京外给他策划夺嫡，他在京里给我找绮羽玦，两不耽误。”
“这倒是个法子。”慕染觉得宋扬的计划并无疏漏，点了点头，一颗心算是安定下来。
“行啦，就你还担心我呢。”宋扬撇了她一眼：“我说，你那什么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
慕染想到此点，闹心的事情又上了心头，不禁叹了口气：“还说呢，我连考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准备呀？”
“行了，你也别在意。有一个奉天阁门徒的身份，我就能把你弄进宫里装神弄鬼了，至于什么关门弟子，一来你也当不上，二来我半年后就要出京了，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我不放心，你干脆也不用当了。”宋扬语气轻松道。
“那我就随便瞎答几句？”
宋扬扶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句极其认真：“相信我，你不管是不是认真答，结果都是一样的。”
神道与神叨
慕染一直觉得，虽然她如今躲在宋扬的影子之下默默无闻，但这是她低调。若自己想的话，别说老阁主的关门弟子，就是被皇帝老子收为干女儿也是使得的。
所以在宋扬叮嘱她不用在意关门弟子之位后，她就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不知道如何做才能遮掩住自己优秀到散发着金光的光芒，从而让阁主大人收他人为关门弟子呢。
她第一次为自己的满身才华表示非常苦恼。
十日后的考试，为了让老阁主大人给自己留下一个并不良好的印象，她还特意晚到了一刻钟。
等她装作一路小跑地来到西山门前时，果然众多学徒都已经进场了，门口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小童拿着最后一道木牌递给慕染：“随我来吧。”
慕染甩着木牌，随着小童跨越了一道道山门，进了半山腰的一座正堂。屋里摆放着六排大长桌子，每桌坐着二人，只有边角处还留着一个空位，便往那处行去，向旁边因为位置偏僻而垂头丧气的兄台一拱手。她并不沮丧，甚至有些欣喜，觉得坐在那里甚好，起码不会让阁主老头发现自己。
老大人还没有来，她环视着四周已经热烈开始讨论的学员，发现那天西山宴上骄傲跋扈的官家公子小姐们居然一个都没到场，不禁啧啧暗叹，天奉阁老阁主的脾性就是有些骨气。
她有些口渴，想讨杯茶吃。却发现桌子上别说是茶，连笔墨纸砚都没有，两人中间也没有挡板，这严格的程度居然连梵清山的年末考都不如，显得无比敷衍。
“姑娘也是因为路上管制而耽搁的么。”慕染吓了一跳，发现旁边的兄台不知什么时候用幽怨的目光望向自己，看似是询问她，却还没等慕染回答就自顾自继续道：“在下元籍，与老母住在城郊。旧闻天奉阁大名，今日清晨进城，却因为一太尉回京遭到管制，耽搁了时辰，姑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晚道么？”
慕染打了个哈哈，不忍告诉这个贫苦的读书人自己其实就住在西山不远的皇家客栈，还故意晚起了一炷香时间，随意敷衍道：“啊……好巧，在下也是如此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