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谁是画眉人(36)
我说:“我看过的不少书,都有一个序言在前面,你要不要帮我写序言?”
稚登爽快地说:“当然!就等你这句话了!”
他坐下来就开始奋笔疾书,我一眼瞥见“有美一人,风流绝代。问姓则千金燕市之骏,托名则九碗湘江之草……”,顿时脸红起来,嗔道:“你这一开始就写得这样夸张,让我愧不敢当!”
他说:“你不敢当,谁敢当?”
我只好由着他了。
又见他写道:“六代精美,钟其慧性,三山灵秀,凝为丽清。尔其搦琉璃之管,字字风云,擘玉叶之笺,言言月露。蝇头写怨,而揽者心结……”
我说:“你因为爱我,所以溢美之词太多,有失公正。”
他不以为然:“我只觉得心里想的多,写出来却很寡淡,不足以形容你。”
我说:“这些诗看样子需要分成两卷,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不知道为什么,替别人想名字我很在行,到了自己这儿,我一个字也想不出来,什么闲情闺怨的,我都觉得不好。”
稚登说:“大巧若拙,与其花里胡哨,不如就叫湘兰集。哦不,叫湘兰子集,你说怎么样?”
我拍手道:“妙!妙极了!就这样定了!”
稚登说:“最近我看到一种新的印刷字,不像先前的赵体那样胖,是长瘦的方体字,印出来很舒爽,不觉得挤。”
我说:“要线装的,纸要用万年红,不怕虫。”
稚登笑道:“你放心吧,交给我,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帖帖!”
我又有点打退堂鼓了:“我真怕被人笑话,要不我们再改改?”
稚登笑道:“其实诗文就是写的时候第一灵感最好,最多后来改改词和错字,不要大改,改得面目全非,灵气也跑了!我们已经改得很完美了,自信一点,你一定会成为大明第一女诗人,名垂千古!”
为了我的诗集,稚登在外奔忙了好长的时日。他说,什么都一定要找最好的,才不辜负我们的努力。
转眼已是初秋,稚登抱着一摞书兴冲冲来到冷香阁:“湘兰!湘兰!你的书!”
我迎上去一看,是我的诗集!
我一遍遍摸着那几个字《湘兰子集》,百感交集!
我抱着稚登:“谢谢你!你实现了我的愿望!”
他说:“任重而道远,你的画是最珍贵的,是最需要珍藏的,我也要想办法帮你保存好!还有你写的剧本,谱的曲,也都要早日整理出来。我一定要帮你成为第二个李易安!”
我说:“我不要做第二个李易安,我要做第一个马湘兰!”
稚登说:“因为我是男人,所以我更容易得到名声,但是你要相信,以你的才华,几百年后,世人也许早就忘记了我,我终归会埋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但是你一定会被人们世代相传,成为千古美谈。”
我说:“其实我不想做什么千古名人,我只是热爱美好的东西,我想要留下来这些,这是我活过、爱过的痕迹。”
可人馆的姐妹们争相传看我的诗集,金陵城处处讨论我的作品,听说因为我的诗集屡屡卖空,以至于印刷的人昼夜不息的忙碌,纸张也跟着涨价。
寒烟姐姐说:“湘兰,你是我们可人馆的骄傲!”
初晓说:“不,湘兰,你是世上女子的骄傲!因为你,我们女子才能扬眉吐气,才能和男子一决高下。我作为女子,也想对你臣服!”
月妍更是比我自己还高兴,在人前她装作很平静,每当冷香阁没有外人,她就拿着我的诗集久久翻看着,泪水盈盈。
我说:“姐姐,我就知道,你是最疼我的人。”
她说:“咱们自小受苦,哪知能有今日!你当头牌的时候我没觉得什么,你名满天下的时候我没觉得什么,如今,知道你能因为自己的才华,在那尽是男人的史册上站稳脚跟,为我们这些女子争一口气,我就为你自豪!”
稚登和我在月下举杯庆贺这个不小的成功,他说:“你绝不是凡俗之流,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了。现在世人皆知马湘兰大名,我心甚慰!”
我说:“如果没有你,哪有这一切呢!我做的一切,原来是为了告慰我父亲的在天之灵,现在都是为了足以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稚登笑道:“现在只怕不是并肩了,现在是你远远跑到前面去,我追不上了!”
我笑道:“我跑再远,还不是被你的绳索拴着,你的手一收,我就回来了。”
他说:“若我不收手,任你远行,任你高飞呢?”
我说:“那我应该会看到更多的风景。”
他说:“这正是我希望的。”
我说:“可是,也会感受更深的孤独。”
☆、第37章:一叶幽兰一箭花
我极其喜爱南宋赵孟坚的兰花图,总喜欢整天整夜的观摩、学习,再加入自己的想法。
世人夸我的诗是女中第一,兰花图是天下第一。
稚登也常常说:“你画的兰花潇洒恬雅,风韵卓绝,精妙灵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说:“起码我最喜爱的赵孟坚我就超越不了,将来会不会有人超越我,你又怎么知道?”
稚登说:“你的兰花有你的志趣和高贵融进去,又传神又仙气,我不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妙手!”
夜里,稚登赖着不走,我说:“你今日早点回去歇息,明天早点起来找我,不是更好吗?”
他说:“我送你这么多东西,你还没送我什么呢!”
我笑道:“我也没什么能送的,拿得出手的都是你给的。”
稚登说:“天下人都想要你的兰花图,我也想要!”
我笑道:“你要还不简单?我一下子给你画一百幅!”
他说:“不,我要你现在画一幅,今晚就给我。”
我点头:“这有何难!”
月妍研磨,我屏气凝神,挽起袖子画了一幅我最擅长的一叶兰。这是我独创的画法,以一抹斜斜的叶子,托着一朵兰花,大幅留白,这样方能显出兰花的清幽空灵。
稚登说:“这一叶兰真是你的拿手绝活!”
我说:“我希望自己不是路柳墙花,而是像这绝壁孤兰,不是谁都能攀折的。”
说着,我又在画上题诗道:
一叶幽兰一箭花,孤单谁惜在天涯?自从写入银笺里,不怕风寒雨又斜。
这样的表白,稚登自然一眼看懂。我希望他是给我遮风避雨的那个人,让我从此免流离之苦,少顾盼之忧。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画。
我又醮墨挥毫,画了一幅断崖倒垂兰,也在画上题诗:
绝壁悬崖喷异香,垂液空惹路人忙。若非位置高千仞,难免朱门伴晚妆。
他深知我想说什么,这些年来我们的相知已经不需要再直白相问。
稚登沉思着,说道:“湘兰,我已经三十七岁了……”
我说:“三十七岁怎么?”
他说:“我几十年来盛名不衰,可是无位无职,前途茫茫。我除了虚名什么也没有,拿什么保护你,怎么给你幸福?”
我说:“我并不在意名利,你还不懂我吗?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你的才华,即使你一无所有也没关系,何况你并不是一无所有啊!难道,你还在介意我的身份?我虽从小不幸堕入风尘,可我从来没有做过肮脏龌龊之事,你不相信?”
稚登说:“我信,你是冰清玉洁的好女子。只是我还想去拼一个前途,你也知道,名声对仕途有多重要。再就是,我比你大十三岁,你还青春年少,我都快老了,我能给你什么呢?谢谢你这些年一直这样深爱我,我也很爱你,但我现在真的没法做决定。”
我说:“既然如此,我可以等,等你的心愿了却。没事,我还是愿意做你的知己。”背过身去,我却泪如雨下。
他到底不肯为了我牺牲什么,他打从心底不想对我负责,虽然他也口口声声说爱我。
我说:“我希望自己不是路柳墙花,而是像这绝壁孤兰,不是谁都能攀折的。”
说着,我又在画上题诗道:
一叶幽兰一箭花,孤单谁惜在天涯?自从写入银笺里,不怕风寒雨又斜。
这样的表白,稚登自然一眼看懂。我希望他是给我遮风避雨的那个人,让我从此免流离之苦,少顾盼之忧。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