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谁是画眉人(26)
我说:“不敢说下苦功,但确实是每天练习的。”
他又说:“诗词也不错,颇有李易安的风格。最绝的是你的画啊,这些兰花图真真是瑰宝,将来或许成为传世之作!你拜的哪位老师,学的如此精妙?”
我说:“奴家幼时由爹爹亲自教导,在可人馆是教习师傅指点,后来又承蒙刘太傅认作义女,竭力传授,所以还稍微能上得台面。”
“刘太傅?”他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你竟然师从刘太傅?我在京师曾想拜访他都被回绝,你竟能得他真传,可见你不是俗物!”
我们坐下来促膝长谈,从诗词到昆曲,从戏剧到书法,从乐理到各自的家乡风俗、陈年旧事,好像一对久未见面的老朋友。
所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就是这样吧!
到了掌灯时分,王稚登看了看天色,站起来说:“我要走了,下次再会吧!”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块谷纹的白玉璧,递到我手上:“来的仓促,没有准备礼物,这个当作我们的见面礼。”我不敢接:“我们才初次见面,怎么能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呢?”他笑道:“没有什么比湘兰姑娘的人品才学贵重。”
我把他送至院门,回来后若有所失。
其实我看得出来,他是风月场中的常客,可是我总觉得他对我是不一样的,不然他为什么和我清谈一天,为什么对我那么温柔缱绻,又为什么初见便送我厚礼?
这样左思右想,心中不得安宁,惟愿他早日再来。
一连等了五六日,不见王稚登的身影,我的心悬着,做什么都怏怏不乐。可他并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又凭什么光明正大的失落呢?
苦苦熬了几天,寒烟姐姐说:“王稚登交了押金,明日要接你去玩月桥赏月呢!”
许久没出可人馆,我也正想去散散心,何况是和王公子一起!我当即同意,一晚上坐卧不宁。第二天白天,茶饭不思,等着他来。
寒烟姐姐笑道:“你这么急干什么?白天赏什么月?王公子说了,怕来馆里被围观,想接你去单独散心,我叫阿隆和阿胜跟着你。”
早早吃了几口晚饭,对着镜子发了半天呆,王稚登终于遣人来接我了。
与他同在轿中,我们都微微保持着距离,一言不发。
不上三百步,王稚登说:“走,我们赏月去。”下轿的时候,他伸出手来扶着我,手掌暖暖的,宽厚绵软。
我们并肩在玩月桥慢慢走着,游人如织,很快就有人认出了我,接着所有人都知道可人馆的头牌来了。很快的,他们也便知道,我身边这个人,是江南第一才子王稚登。
我们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赞叹和议论声里,默默看着星空,看着缓淌的流水。
待到游人渐渐散去,夜里渐渐有几分凉意。他问:“你冷吗?”我说:“不冷,我心里热乎乎的!”
他轻轻把我揽在怀里,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紧张得难以呼吸。可是他宽阔温热的胸膛,给了我这么多年来缺失的安全感。
他说:“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句诗此时真应景!”
我低低地说:“我最钟爱的唯有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他低下头,凑近我的脸:“我真希望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什么也不管,谁也不要见,就这样,看看天空,看看流水,看看月色。”我的心提到嗓子眼,脸上热辣辣的,只是依偎着他。
他把脸贴近我的脸:“我所见所知的女子,没有一个能像你这样,轻而易举走进我的心里。我真想时间停住,不要再往前走了,我们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此时此刻。只有现在,我们是属于彼此的。”
我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什么也不说。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的家乡苏州有美丽的太湖,什么时候我带你回家乡,让你看看我家乡的风物。”
我惊喜地问:“此话当真?”
他说:“只要你想去,随时可以去。我的恩师文征明极爱太湖,我们曾在那里同游,湖光山色,钟灵毓秀,和仙境一样。要不,我们近日就动身?我到时候约文友们同去,正好我也许久不曾回家了!”
我问:“你要把我带给你的朋友们认识吗?我真有点自惭形秽,怕给你丢人。”
他笑道:“他们能见到你这样的奇女子是他们的幸运,你到了我的家乡,就会更加了解我,你不想知道我在什么样的地方长大的吗?”
我点点头:“想!”
☆、第28章:画眉深浅入时无
在玩月桥畔,他的怀里,初夏的星空下,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更夫的喊声伴着锣声隐隐传来: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我这才意识到已经是半夜了。
我松开他的手臂,离开他的怀抱,说道:“王公子,我要回去了,今天就这样吧!”
他说:“好,我送你到门口。”
一路盯着我的阿隆和阿胜瞌睡来得快站不住了,摇摇晃晃的打着哈欠。
王稚登和我在夜色里,把手在袖中紧握,我们的影子长长的,满世界寂静无声。这条路我恨不得永远不要走完,就这样,让刹那成为永恒。
到了门口,王稚登对阿隆和阿胜说:“我明日再来,你们好生护送姑娘回去。”我强忍着不舍,将手从他的手心抽离,进了可人馆的大门,我们隔着门挥手,许多话一句也说不出,阿胜不解风情,进门便叫守门人把门关好。
到了冷香阁,喜儿、乐儿、福儿都横七竖八的睡着了,只有月妍点着灯托着腮强撑着等我。我笑道:“瞧这几个小家伙,一点睡相都没有,福儿怎么鞋子都没脱呢?三个人挤在一起不嫌热吗?”
月妍说:“她们也要等你的,说一边赌钱一边等,福儿输光了,喜儿和乐儿就不肯借钱给她,三个人赌气,不知道怎么静悄悄的睡了。”
我到自己房内找了一条薄被,把她们的肚子盖上。月妍说:“夏天来了,不盖也不防事。”我说:“肚子还是别着凉的好。”
我和月妍到了我的房内,她说:“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了,这个王稚登人究竟怎么样?”我笑道:“是个让我心动的人。”
她狐疑地问:“他不会给你吃了迷药吧?你这些年什么公子哥没见过,也没有看上谁,怎么王稚登来了,你就动心了?难道他真的是全天下女人的梦中情郎?”
我说:“不知道他对别人是什么样的,我只知道他对我的温柔,对我的理解和怜惜,让我感动,让我沉迷。”
月妍啐了一口:“我看你是中邪了!你说的这些,曹公子哪样没做到?不是我说话不好听,这个王稚登虽然不显老,但是我听说比你大了十几岁呢,这样的人一定是早就有家室,子女满堂,到外面来找点乐子,你可别被这种男人迷惑了!”
她的这番话惊醒了我。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他可能有家室呢?不,不是可能,是一定!
月妍说:“不说别的,曹公子虽然比你大了七八岁,到底比这个王稚登年轻多了,他当初可是决心让你做正室的,而且他从不拈花惹草……”
“够了!你别说了!曹云深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好我就应该喜欢他嫁给他吗?我看你是自己想嫁给他想疯了!”我说出这些话,自己都后悔了。
月妍果然生气了,她到床边一趟,背过身去。
我也跟着到床边,手抚着她的背:“姐姐,我错了,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生怕有人说他不好,不是故意气你,姐姐你打我吧!”说着我就捉着她的手往我身上打,她把手僵硬着不肯打,也不理我。
我说:“姐姐,好姐姐,原谅我吧,我给你跪下吧!”
她听了这话立即转过背拉着我:“我是恨你把我当坏心人!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和依靠,你就是我的全部,比我自己还重要,难道我还会害你吗?我爱过,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哪怕他现在让你去死,你也一定奋不顾身。可是你了解他吗?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