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着酒杯笑得有些幸灾乐祸,看得梁知书哆哆嗦嗦。
孩子没什么心眼,下药毒嗓子那事给整出阴影来了。
座下齐呼万岁,千岁,紧接着就是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该赏的赏,不该赏的也不会在这种日子驳了面子。酒喝得舌头发麻,眼睛里氤氲了雾气,总觉着许温染低头的浅笑像一朵花开在了摄政王的心里。
十来年了她还没嫁人,一如初见似梅花高洁,没烟火气。不像我在阴谋里翻滚了几个来回,看上去尽是狡黠,实在是蛇蝎妇人。
林墨白说唐远回摄政王府了,许温染也紧接着进去了。
我拥着他,打了个酒嗝。
「只有你陪着朕了。」
林墨白的脸贴着我的脸,冰凉的,分外舒服。
「可是陛下尤其偏爱他,就因为摄政王能帮陛下打仗吗?」
他捧着我的脸,目光灼灼。
「您爱他吗?陛下。」
我当然爱。
唐远已年至三十,依旧是剑眉星目,褪去了稚气愈发显得刚毅。那双眼睛只肖微微一瞪,便是不怒自威。我一直觉得他比我更像一个帝王,不过是站在那里就有种想让人臣服的冲动。更何况十二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他上扬的眉梢,飞扬的马尾,手捧栀子花束踏歌而来,是我心心念念的少年郎。他若是奔向我,山河都是他。
可是他和许温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算个什么东西。
那时候父皇病重,储君人选还没定,除了我弟弟就是琬贵妃的儿子。
琬贵妃是丞相的女儿,朝中大多数大臣都拥立他的儿子。母亲身为贵妃最与她不对付,也深知若是琬贵妃成了太后,绝对没她们娘俩的好果子吃。
她来找我哭。
「锦澜,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不是我死就是她亡。
那是我第一次和唐远搭上话,在中秋的灯会上,人头攒动。云京的街像是一条火龙直上星河,光影晃晃悠悠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亮晶晶的眼睛。
「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不关你事!」
我仰起头要走,又故意踩到裙子摔到他怀里,有股淡淡的脂粉香。
脚崴得恰到好处,疼得我哭晕了他怀里的胭脂。
「哎,别哭啊!」他顺手扯过一串珠花戴在我头上,「你长这么漂亮要是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
后来他知道了我公主的身份打趣道:「怪我不该那么早送你回来,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公主殿下相处那般久的。」
我笑了笑,叫了声远哥哥。而后放出流言,锦澜公主对戍边将军的独子一见钟情,二人因灯会结缘也算一段佳话。
没有那么多时间给我,见了他的第三日就由母后做主把我嫁给了唐远。
上花轿的时候我看见了许温染,她安静地垂着头哭红了眼睛。我放下盖头使劲咬了咬唇,才没落下泪来。
我知道我和唐远不是佳话,我拆散了一对璧人,我是个卑鄙的介入者。
嫁给了唐远,我的背后就是将军府。
大宣朝的国力十分强盛,内忧外患根本不存在,所以导致储君之争异常残酷。幸运的是,我的父皇虽然有七个儿子,但只有两个过了十岁。
唐远对我不冷淡也不亲热,不过是扮演一个正常的驸马。
我没空去拉进夫妻关系,只能借着他背后的势力给自己抓一手好牌。
我急急忙忙地威胁瑞贵人,把她的孩子扣在公主府,告诉她如果不按我说的做就杀了她儿子。但如果她乖乖听话,她儿子就能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
她答应了,再然后我亲手溺死我的弟弟,那个会甜甜地叫我姐姐的孩子。
「我从来没想过做皇帝,姐,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我别过头任由冰冷的水没过他头顶,逐渐没了声息。
瑞贵人为我顶罪,临死前用口型告诉我善待她的孩子。
又过了半月,父皇驾崩,我弟弟登基称帝。
唐远看我的眼神愈发让我琢摸不透,我几乎是惶恐地抱住了他,手抖得厉害。
「远哥哥,不要不理我好吗?」
我喂他喝酒,掺了蒙汗药的酒,而后偷了兵符直奔塞北。
皇权的维护并不容易,要让我弟坐稳皇位就必须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
许温染的父亲,大理寺卿,琬贵妃的父亲江相都与唐远有接触。拜贴一副接着一副,急得我坐立难安。
我知道塞北冷,可这么冷依旧让我急得上火,嘴里都是泡,疼得半夜睡不着直落泪。
我许了唐将军的副将立他为骠骑大将军,绑了这个主将。结束了与敌军的游击战,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直捣黄龙,让他们近期绝不敢犯大宣半分。
然后抽掉了三分之一的兵力直奔皇城,再去西关抽了部分兵力。这些兵从此改名御林军,不受兵符调动,由皇帝直接统领。可惜的是,我弟还是做了个类似兵符的凤钗把它送给了宠爱的妃子,气得母后直接把御林军的统领权握在了手里。
回来的时候我像个猴子又黑又瘦,连头发都没云京城里的草长得好。
我弟的皇位坐得稳了,毕竟城郊就有军队驻扎。我还让他从世家不受宠的旁系里挑人送进军队,许以官职,加以笼络,让他们从内部瓦解。
唐远夸我:「公主好本事。」
如果表情不是那么咬牙切齿就好了。
我躲在房里哭了一个下午,做了这么多,到最后连个委屈都没地说。
休养了快一年才恢复好,我眯着眼在庭院里晒太阳,心想总算能过安稳日子了,也确实过了几年,如果我弟不想杀我的话。
我许久不过问朝堂的事,也不在乎那些风风雨雨,结果有一天起来公主府就被包围了。
我儿子那时候才四岁,看着乌乌泱泱的人吓得直哭。我抱着他哄,回屋换上盛装进宫见母后。
来得不是御林军,是林浩然的人。
我不过问朝堂,不代表我不知道,除了林浩然这个傻子谁还能支持他。只不过我没想到这两个人还真就说干就干。
我伏在母后身前,她爱怜地摸着我的头。
「母后知道你受了苦了,可是你得为你弟弟想想,不能总是握着权力不放。」
「所以您认为我会乖乖就范吗?」
母后叹了口气:「唐远那孩子不在你身边,城外就是御林军,把兵符交出来吧,锦澜。」
我很用劲地抱了她一下,靠在母后的耳边。
「那您就不该把御林军握在自己手里,母后。」
手里的簪子磨得尖锐,我掐着母后的脖子一点一点抽出了她头上的凤钗。
「我早说过御林军由皇帝直接调动,你们非要弄这个破玩意,没想到是给我留后路啊。」
我,大宣朝长公主今日,逼宫了。
第四章
「阿蛮,将军府的人调过来了吗?」
我信不过旁人,只信得过阿蛮,这个和我一起长大的侍女。
「应当在宫门外了。」
「好,如此便好,让他们在宫外候着,本宫去看看陛下的御林军训练得如何了。」
我把凤钗捏在手里,手心满是汗水,湿滑得紧。
我清了清嗓子才说得出话来。
「太后身子不大好,这些日子就好好在栖梧宫休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她扯住了我的袖子,我看向她,眉眼依旧精致,只是看不清她眼里我的影子。
「你要做什么?!」
我垂下眼眸,遮住了眼眶里的泪。
「母后,您再不放手,我也不确定我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长公主可以在皇宫畅通无阻,哪怕她在宫门外就有一队训练精良的兵。这是长公主的特权,长公主权倾朝野。
因为我从来没将兵符还给唐远,诚然远水救不了近火,可统领御林军的凤钗现在也在我手里了。
我给唐远修书一封让他速速回朝。没有直接去找我弟弟,而是先去调的御林军。我毕竟是一介女流,宫里的侍卫太监我可应付不来。
这注定是一场大洗牌,打得清君侧的名义,拉了林浩然这个蠢货做的替死鬼。陛下病重,受奸臣蛊惑,实在是个好借口。
我把弟弟困在了宫里,掐灭了所有不该有的声音,我不会杀他,我要等他乖乖地把皇位让出来。
在那之后我遇见了林墨白,他那时候十五岁,远没有现在高,那张脸比起现在多了份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