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指柔+番外(23)
知道不易得,还曾许下书局掌柜重金,掌柜的见她心诚,也就交了实底:那《堂竞政训》现今肯定有,但大都被私人收藏,能读懂它的珍贵的人,怕是不会为了十两八两的银子而转手,不如去知慧斋问问,那儿有几万藏书供人借阅,若真心相求,许就能打动主人有缘一览……
虽只在知慧斋里谈了几句话,但以那书斋雅深韵明的布设看,程双觉得主人应该是位端重方德的儒生,但愿能应了书局掌柜的吉言……程双抱着这样的希冀走了趟,结果很是失望。
不知道是主人没在还是避而不见,只有灵机的伙计招待,当她诉明来意,小伙计却是有些变颜变色,即使没一口回绝让留了名姓,推说是自家藏书颇多,还需仔细查实才能答复,但见他那敛了笑容的脸,程双自是看得清眼色,当下就明白了此路不通,本想起身就走,可又一琢磨,小小伙计都懂迂回,她也不能失礼,遂留下了程家商铺的字号,这事过去有半月之久,程双都已经快忘了,现在已经用另位思想大家的宏著填补了对《堂竞政训》的渴望,不想……它就这样翩然而至!
意外之喜让程双尽展欢颜,她曾听人说过,能得《政训》三分精髓便能宦海无虞……程双之所以对它执着,并不是如曾弼所望真想考取功名做个女孝廉,只不过想知道当下人们的思想境界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她没受过所谓正统的儒家教育,所以这一课必须补上,如今更是成了一家之主,若是还以先前的方式处事,怕是很容易碰壁,甚至是输得很惨也说不定。
高兴不假,可……程双盯着那郁拔的字体慢慢攒起了眉头。知慧斋所出的画本也好卷册也罢,封面提字都是中规中矩的文馆体,她书房内不止三五本,对这一点很清楚,反观手上的“堂竞政训”四个字儿,虽都是以知慧斋特有的滢堂彩笺为封,但上面的提名却雄放而隽逸,与刻板的文馆体有着天渊之别,似乎,更像是谁的收藏……
有心问问缃绮,可一看到她那一脸的迷茫就清楚是得不到什么答案,也就放弃了。又耐着性子听掌柜的说了几件铺子里的事儿,索然无味,在他询问邻县分号的选址时,程双以“交给你我放心”的恭维制止了他的继续磨叽,如愿脱身,图留得两位程家商铺的肱骨站在店门前抹着眼泪送姑娘远去。
领着丫头往街尾马车停靠的地方走,程双怀里抱着得来不易的书,再怎么保管得当也是经历了一两百年的古籍,稍有不慎,怕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所以程双格外小心翼翼。
缃绮见她面色凝重,当是还在恶心先前的不快,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扫丫头一眼,心说这也忒欲盖弥彰了,知道缃绮性子直没什么弯弯绕绕,但是发现她缺心眼儿还是头一回。缃绮被看得晕起双颊,话说得都不甚利落了,“姑,姑娘,您怎么了?”
程双反问:“应该是你怎么了吧?”
“我……”缃绮吱吱唔唔不知要如何做答。
程双唇边噙了浅浅的笑意,打算好好捉弄下她,不想因为没看前路,不小心与对面的来人撞了个正着,忙颔首准备道歉,“不……”
话没全出口,就被她紧崩的唇线抿了回去,冷冷地看着那双三角眼瞪得滚圆,“方老夫人若有话说可以送名札递拜贴,再不济留个口信到铺子里,这挡路相截未免过于失礼吧?”
岂料,她竟是恍若未闻,直直盯着程双看,面上惊慌与骇然轮番变幻,还时不时的抽搐下,惹得一张堆垒着水粉的脸,拉出道道深刻的横褶,倏地,她拉了身边丫头的腕子,力气之大,直接让那小丫头含了泪。程双眯眼瞄向那胖得都看不出骨节的手背此时暴起的筋线……暗自思量这个恶婆子又要耍什么花样儿。
“没了,没了是吧?”她不住地摇那咬着唇不敢哭出声的小使女,话说得不清不楚,自是没人明白,那小丫头也不敢多问,只是一味的啜泣。
程双条件反射一样将指腹落到了自己的右眼角,瞥到方老太太身子一僵,不由苦笑,看来是猜对了……程双从来没这么恨过自己能读懂一个人的心思。恍神之际,那方婆子一把搡开了瑟瑟发抖的丫头,魔怔了似的扑过来,缃绮见状上前一步,想拦住这个疯婆子,却被她一巴掌扇在脸上,歪歪斜斜地退了几步,撞上了酒坊门前的大缸才停下,也顾不上身上的疼,咬着牙又冲回到姑娘身边。
程双伸手拦了缃绮不让她再上前,以免吃亏,“你别管,拿好!”将手中的书递给丫头,这本就是人家破例出借,若有坏损也交待不了,少了顾忌,正好能腾出两只手来教训下这个刁妇,刚刚的巴掌可得讨回来!
珍贵无比的《堂竞政训》没来得及被缃绮接稳,就被方老太太一把掴到了半空,不用看,光听那纸张哗啦啦地响,程双就觉得气血逆流,欺人太甚!拽了她的前襟就往巷子里拖,剽悍一面可不是谁都能见识的……失去理智的婆子连抓带挠地想挣脱,嘴上还在大放阙词,“你是个妖精!你是个妖精……”
程双用舌尖舔了舔犬齿,颊边堆起一抹假笑,“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看我怎么祸害你们方家!!!”
“打死你个妖精……”恐怖到了极限就是忿怒,方婆子叫唤得都岔了音儿,蒲扇一样的手眼看就落到程双那窄窄的脸上,缃绮要护着书腾不出手来,只能用肩膀撞,可身体上的差异让她的发狠根本起不到些许的作用,反而被弹开好远。
程双看准时机刚想抬小臂阻挡,却发现那只手并没有如欲料般地下落,而是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侧头,看向那制止了恶妇肆行的人……
竟是他……
☆、狐疑
城中主路上,一哨人马踏尘而来,惹得行人纷纷避让,敢在大街上策马急弛的非富即贵,若真有所冲撞,受了皮肉之痛还算小,真被安上个误了什么大事的名目可就有数不尽的苦头吃了。
待尘埃落定,百姓们三三两两凑到一处,对刚刚那煞是威风的队伍偷偷议论,“是谁?这阵仗以前没见过,莫不是英王千岁?”
这一说法引来了无数附和,挑挑儿的担担儿的都不由放下负重,专心地窜起闲话来。
“怎么可能!”出来看热闹的药铺掌柜的直接给否定了,人们逐渐围拢过来,等待他往下说,那掌柜的手捻着腮边的短须,摇头晃脑地解释,“去年春天老王妃到普恩寺降香,光随行的兵丁都不止两百,堂堂亲王出巡怎么可能只有这十来个人的仪仗?岂不丢了皇家的颜面!”
大伙一听是这么个理儿,都在点头表示认同,这时人群中有个文生打扮的男子将折扇半合,一下下击在左手掌心,将视线全引过来,“非也非也。”
“你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懂什么,去去去……”药铺掌柜的还没得意完就被人泼了冷水,当然很是不满。
读书人一听这话也不乐意了,扬高了声调,“英王向来不羁,厌恶那些繁文缛节,不然你以为在这齐州城内住了半辈子怎么就无缘得见那位蕃王?我告诉你,漫不是说在封地,就是皇城里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几次风光出征,都没有人能一睹英王千岁的威颜。像上回出兵西南,皇帝亲自奉的誓师酒,京城里的百姓都以为可以一睹主帅风采了,可一接过敕印转脸就没了人影儿,只是让个都上不了品阶的小校代享群臣百姓的送行,丝毫没将圣恩放在眼里……若是好喜那些个排场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儿?”
“不是不是,我可听说王爷之所以不愿在人前走动,是早年间遭过暗算,脸上斜了道疤痕,那脸鬼见了都得退让……”
眼看人群背离,药铺掌柜的颇有不甘还想再挤进过去,可却被人拉住了衣袖,身边的伙计指着前方,语带惊骇地说:“掌,掌柜的,你看……停了,他们是不是,是不是听到咱们跟这嚼舌头……不会要来问罪吧?”
小伙计的音量虽不大,可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正处在变声期,那高亢的调子还是让喧哗的人们瞬时静了下来,都扭头去看,果真是黑鸦鸦一片堵在了路中间,倒是没见有什么动作,人群还是一下作了鸟兽散,看热闹串闲话固然过瘾,可也得有小命才能享得了这痛快,于是都灰溜溜四散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