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器(29)
“母亲,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李源惜见林氏的额头嗑出了血,她真是心疼的慌。
可林氏就是不听,只跪在少年面前,伸手扯住少年的衣角:“公子,奴家求你,便让我的女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吧。
平平淡淡,相夫教子。至于其他,奴家这条命,都可以给您。”
李源惜含泪拉着林氏:“娘…”
除了这一声娘,她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两个女人的哭泣声在府内的院落中回荡,冬至只道这林氏不识好歹,若不是主,怕是他们如今早早就归了西,哪里还有这等母女情深的事情。
少年还是不言语,他抬头看了眼月亮,元夕夜,人团圆哦。
这等舐犊之情,当真是让人肝肠寸断。
只可惜…
少年眉眼阴鸷,似是叹息:“林氏,你以为你在和谁讨价还价?”
这一声虽不大,却是让人浑身一凛。
李源惜慌忙求罪:“公子莫恼,公子莫恼!”
可林氏此刻似乎是有些气急:“元子烈!你真是卑鄙!”
“我是什么样的人,从我的身份你们就应该能猜的出来。你只顾你的女儿,这天下千千万万人的女儿又会如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女儿生了这样一张面孔,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
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女儿,你们母女情深,你受不得她去涉险。可你怎么就忘了,若不是我,你们还能活到今日?莫说现在你气急败坏,现如今,便应该是你女儿为娼。你为刀下亡魂。
我只不过把她作棋而已,换做其他人。你的宝贝女儿现在可是人家身下承欢的白兔,富贵官宦人家的内院儿,你不知道吗?”
少年声色冷凝,无论多么污秽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都是那么端正。或许见到林氏还是那副没想清楚的模样,少年不禁有些烦躁。
“换做旁人你的女儿只是被玩死的命。”
林氏彻底瘫软在地,如同心死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却是不敢再出声反驳。
她怕啊,怕元子烈也是这样的人。
“你以为我们这种人会做什么?哪有一个真正关心着天下黎民的,生命如草芥呀!林氏,你知道吗?不单单只有你有女儿,也不只只有你女儿在受苦。话说多了都是冠冕堂皇,我想要的是什么,此刻我不信你们不懂。”
林氏不懂吗?不,她懂。可是…这天下苍生,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又不是什么救世主,做不到不自私自利。
可是听得元子烈的话,她又想到若是当日真的在衙府受辱,那…
她的宝贝女儿怎么能受这样的屈辱,这是她从小就捧在手心的闺女啊。
从小小的一个人,再到亭亭玉立的少女,这个孩子寄托了自己全部的希望,全部的母爱。
她看着她咿呀学语,看着她调皮捣蛋,她一口一声的娘亲唤她,她的心啊,就这么化了。
半辈子的血肉,拼了命生下的孩子,这是她的源惜啊!是她的命根子啊!
“可…我舍不得啊…这是我的源惜啊…”
林氏肩膀抖动,身子颤抖,李源惜只是将母亲抱在怀中,不住的轻抚她的后背。
真是…
少年深吸一口气,真是让人嫉妒啊!
凭什么,她就有一个这么好的母亲呢?
凭什么要让他亲眼看着这样的深情画面。
他才刚刚经历这被抛弃的戏码啊!残忍,上天真是残忍,果然他们这个身份上的人就不配吗?
最后少年才寡淡开口:“五年,我只要求李源惜为我做事五年。并且我保证她不会身死,受辱,甚至可以做到王后的位置。如何?”
少年目光璀璨,却有着寒星点点。
林氏空睁着双眼,母女俩方才都是跪下身子:“遵命。”
林氏有什么不能认命呢?
闹,她有什么本事闹,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闹!况且元子烈已经给了承诺。
林氏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隔着夜色,李源惜还是看了眼少年。
只见那少年在夜色中面如白玉,神色淡淡,他本是寡淡的模样,看不出情绪。
可就是这样,在这团圆的元夕夜中,少年站在那处,孑然一身,生生让李源惜看出了孤寂与可怜。
院中安静了,冬至却是更不好去打扰容迟,只跟着他站在夜色中。
她的主子,是最最尊贵的人,却也是这世上顶顶可怜的人…
第25章 具是未亡人
“东西呢?”少年许久才开了口。
冬至轻声道:“在主的房间。”
少年颔首, 又道:“今儿最后一个护卫我的是谁?”
冬至想了一会儿:“三月。”
“知道了,明早让三月过来侍候我,你退吧。”少年的目光半分迟疑都无, 一步一步步入漆黑的房间。
冬至说不出什么话来,这屋内的黑暗就是无尽的深渊, 能将人吞噬掉。
镜中花,水中月。身份尊贵, 又能如何?就像她的主子, 也只是被人抛弃。
姜王室只是无能,并非昏庸, 既然有臣子愿意用自己的儿子换的太子别生存,那么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救出自己的国君呢?
只是一场大火,熊熊烈火,剩下的尸骨谁能分辨出是谁呢?
所以说,这场大火中能够狸猫换的可不少。
包括惊才艳艳的姜别, 包括那无能的姜王…
冬至不再停留,今儿这事儿来的巧, 倘若是平时主还可能留下三月的命, 可单单赶上王老爷的事儿,便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得三月了。
这么来说, 三月是必死无疑了。
容迟进了房间燃了灯,就发现桌上放着的一封信。
呵。
他胸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只半眯着双眼,略有迟疑的拿起那封信。
这封信只有一个铜板那么重, 此刻在少年手中却是犹如千金。他犹豫许久,便孤注一掷般打开信封。
洋洋洒洒,却也不过一页纸。
可借着昏暗烛火,仅仅是略略扫了开头,一颗心就沉到深渊中…
阿别亲启:
经年岁月久,吾儿可安好?
父当自知无才,犹想起数年之前得儿阿别,当是欣喜。以储君之举,步步规正。阿别为人端正,有君子大义,时遭逢祸乱明珠蒙尘。
当年烈火旧事,原是为父之过,由此书信聊表歉意。
事已至此,吾已非当年之人。隐于山野,同吾妻得一子,取名,姜暖。
前尘太苦,察觉公子遣人照拂,尤感惊异。
遂愿公子,莫要再扰。吾等乡野之人,与乱世无关,与公子亦是萍水相逢。希冀公子,此路康顺,生死不见。
这是什么信?这哪里是信?这分明是诛心的刀!是催人断肠的曲!
少年骨节发白,将那封信抓得褶皱。
由此书信…聊表歉意?
容迟心中发狂,当年的事,怎能是一个聊表歉意能平复的!
荣侯换了自己,而他的好父亲早早就想到了国破!
那场大火…非是陈王篡位而燃…而是他的好父亲,那个无错却平庸的姜王!
多年为君,怎会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
假死欺人也不过是代代都会的把戏,可恨的是…若无荣侯,姜别当真是葬身火海!
他的父王,根本没想过带他走…
他还记得,看到的姜王拉着母亲离开的背影…他不是不知…
姜别其实从未想过复国!
只是…只是…原以为此生不过浴火成灰,却是受了臣子大恩,不得不谋。
容迟还记得那日大火的热度,也知道他是一颗废棋。
太子别,端正聪慧,有大才。姜王室无其他嗣,太子别身死,便是姜国覆灭。
就算姜王与王后不见踪影,又能如何?不过庸才,能成何事!
他们…抛弃了他…
少年常常喟叹一声,这些他甚少去想,因为不过想起是提醒着他是弃子,惨遭抛弃。
无端成了这元子烈,便是为答荣侯,才慢慢开始做谋。
“主…”冬至的声音传来,让容迟微微侧头。
这一眼让冬至浑身颤抖,她主子的眼睛,猩红一片,甚是可怖。
冬至也不说其他的话,将两坛酒放在桌上便躬身退了出去。
她晓得,很晓得,虽然不能一醉解千愁,但最起码,这最痛的一夜,熬过去就好。
冬至是罪臣之女,也是从始至终都在容迟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