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他话音未落,周寻急忙接过话头步步紧逼:“所以简公子才因此丧命?”
宋彦口不择言:“那明明就是阿……”
他一个寻字还没出口,周寻就知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了。
他用那一双深邃如一汪不见底的幽潭似的眼睛紧盯着宋彦:“阿什么?分明就是你险些杀死了简公子,你爹为了帮你隐瞒不得已做了帮凶表面上看是带着你赔礼,实际是为了灭口带了有毒的东西送给简公子。”
周寻先声夺人:“大人,您大可以去查验那宋大人带来的东西便可证明我猜测是否合理。”
这一桩案子,涉及到朝中重臣世家子弟,程章暂代大理寺卿审理也是慎之又慎,生怕出了一点差错。
便小声对身旁的人:“你去查查,到宋府中也去寻一道儿。”
侍卫应声下去。
周寻接着:“大人应当是认得我的,那日我恰巧去山上采一些野菜充饥,没想到恰好碰见宋少爷……”
他这话说的模糊,却很容易一下子就带着引导令人深思。
程章缓缓开口:“不错,那一日若不是你,简少爷就撑不过那一口气了,虽说简少爷最后还是……”
“所以此事,我便是最大最有力的人证。”
宋彦闻言,脸色煞白摇着头一下子直接坐在地上:“不,不是我,是阿寻,是阿寻……”
阿寻?
这名字听着怎么如此耳熟?
他不自觉看向堂上的少年,不管是皮相声音都完全对不上,周身一种特别的气质风华竟无端让他想到那个走投无路伸冤的倔强少年。
锦书从前,似乎就时常唤他阿寻?
世间怎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更何况周寻离府以后已经许久没出现过,早已经杳无音信,怎会轻易杀了简君怡呢?
周寻对上程章正好看着他的那双眼:他知晓宋彦绝对会将他供出来,可仅凭他三言两语,阿寻不见踪影,谁会轻信?
“大人”。侍卫回来得及时,凑在程章耳边说了几句。
随即,程章:“那便带上来。”
众人回身,有衙役带着几个小盒子还有一个小纸包上来将东西呈给他。
程章:“这盒子里装的是你送去给简公子赔罪的东西,这纸包里面的,是什么?”
宋安身子不住地抖,像个筛子一般,神志似乎也已经有些不清楚:“我不知晓。”
程章将纸包毫不留情丢下堂前,一手在桌案上拍了拍痛心疾首:“宋安啊,你我都是为官多年的老臣,你怎么,如此糊涂啊!”
宋安抬起那张笑得有几分傻气的脸:“程章,想不到有一天会是你来忧心我?这像不像黄鼠狼给鸡拜年?”
程章闭眼挥手:“将人带下去吧,宋彦三日后于长街处斩,至于宋安……先关押入狱待我禀明王上再做定夺。”
宋彦被架着胳膊带下去的时候终于开始慌了,嘴里不住叫喊着“爹,救我,救我啊!”
为了大理寺此次审理公平起见,公开审理,故而聚集了不少百姓。
瞧到这一幕,终究唏嘘不已,议论纷纷,交头接耳伸出手对宋安二人指指点点。
周寻歪着头看向地上的宋安,谁料宋安被押下去前突然抬头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想不到,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当真是我小看你了。”
宋安被人押下去,周寻眉间拢起愁雾:“啊,被猜到了。”
宋彦被问斩的那一日,周寻去狱中见了宋安一面。
宋安形容枯槁,见到他平添几分惊讶:“你怎么来了?”
“来瞧瞧大人是否安好,算是最后一面对大人这么久以来照顾的答谢。”周寻将带来的吃食等全部一件件从食盒中取出来。
宋安一动也不动,只是看着他,周寻吃了一口:“放心,没毒,你若是好端端死在狱中,我不是自找麻烦吗?”
宋安还是没动,周寻:“随你。”
随后掏出来一瓶东西给他:“这一条是绝境的路,我并没有强迫宋大人的意思,只是眼下这是对你最好的选择。你也清楚,王上那边可能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说的不错,如今程章当着众多百姓审理,宋彦被问斩,他即便暂时保住一条命,可是简作若是死咬着他不放,只怕只是宋彦赔上一条命完全不够,他还要整个宋家作陪。
宋安这才颤着手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
周寻:“该说的我都尽数说完了,东西我也带到了。”
“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我也认了,毕竟彦儿那性情,迟早会惹出祸事,我为官多年暗地里也做了不少昧着良心的黑心事,可是你为何赶尽杀绝!”
少年笑了,笑就像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小漩涡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大人也是知晓的,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比的,不过就是谁比谁更能狠得下心,更有手段罢了,不然,如何叫谋权罢了。”
“原来你,从来都不止于……”
周寻一身月牙白的长衣剪裁合体,身姿清瘦挺拔,步履轻缓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说不出的尊贵雅致,如诗如画。
他戏谑道:“是啊,我可从来都没说过我仅仅只图谋安于在宋府做座上宾一名见不得人的谋士和侍卫。”
“何况,就算宋大人天随人愿,应当就更不会将我好好的留在宋府吧?”
宋安点了点头,沉声:“你说的一点儿都不错。”
“错就错在,大人一开始就不该轻易相信我能为你所用。能背叛他人的人,你用起来最应该担心的,就是他会再次背叛你。”
宋安抬头望着牢中昏暗的屋顶喃喃:“可不是?”
宋安这下是真被他摸准了命门,吃的死死的,他现在才算真的看明白,若是王上有意保他,就不会在明知他与程章不和的情况下,还让已经无官职的程章来审理此案给简家一个交代。
甚至于,王上可能从来都未想过要真正彻查此事,不过是个由头和幌子而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宋安忽然说出这么一句来。
周寻就知晓他想明白了。
宋安:“你走吧,原来我们这些臣子在他手中也不过成了被肆意玩弄的棋子。”
看起来,你在肆意玩弄权势运筹帷幄,妄图将一切掌控股掌之中却其实,这些在梁政清眼里都是不屑一顾的小把戏。
他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却还故意引你上钩一般,看你自导自演一场好戏,殊不知大梦初醒,你竟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而已。
周寻待在这里,于事无补,只是徒增伤心凭空刺激他而已,见他情绪不对,他出了牢房的门,听见身后人的一句:“你不只是,仅仅为了谋权这么简单吧?”
“大人错了,就是为了谋权,为了高位。”
宋安捏着手上的瓶子看得仔细沉吟着:“下一个是谁呢?何川到时候定然也想不到,竟然会被你这毛头小子摆上一道了。”
周寻回身,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眼角泪痣显眼,做着噤声的手势:“嘘,大人,这可是个秘密。我们二人之间的,秘密。”
“何川啊,何川,想不到你也会有这么一天。”他的笑声一圈圈回荡在阴暗,空旷而寂静的牢房中,凄凉还带了几分得意。
一想到何川的下场,宋安甚至忽然就觉着,这心中郁结许久的气疏解了几分。
我做不到的,就让别人去做,反正最多也就是个两败俱伤而已。
……
偏殿之中,只有梁政清同程章二人。
程章呈上折子:“王上,这是有关于审理的折子。今日来此,除了此事,还有一事想要禀明王上,求得处置。”
梁政清拿过折子翻开大致瞥了一眼就随手放在案几上。
“你今日来只是为了宋安父子的事?”
程章:“是。”
梁政清抚了抚额,语气中难得的染上几分无奈似的:“你可真是个死脑子一根筋,这么多年都不曾变过,朕都不知到底是应该夸你忠厚老实,还是固执己见了。”
“若是臣不是如此模样,想必王上就不会相信臣了。”
“这个时候你倒反而意外的拎得清。”
梁政清:“可你知晓朕为何偏偏让你去暂代大理寺卿审理简君怡的案子吗?”
“这……”程章确实是不明白了,若单纯地说是他公正,可宋安才同他朝堂上闹过不快……